警察合上笔录本,金属夹子发出清脆的"咔哒"声。
病房里消毒水的气味混合着淡淡的血腥气。
陆星延靠在床头,右手缠着厚厚的纱布,左手食指在印泥上按了一下,在笔录末尾留下清晰的指纹。
"感谢配合。"警察站起身,将笔录装进公文包,"后续如果有需要,可能还会联系您。"
陆星延微微颔首,脸色仍有些苍白:"应该的。"
病房门关上后,陆星延长舒一口气,仰头盯着天花板。
日光灯管发出细微的电流声,刺得他眼睛发酸。
右手传来阵阵钝痛,让他想起挡刀那一刻——锋利的刀刃切入皮肉的触感,温热的鲜血顺着手臂流淌的感觉,还有...许眠眠惊恐的眼神。
陆星延下意识看向门口,仿佛期待着什么,又迅速移开视线。
床头柜上不知何时多了一盒薄荷糖,是他常买的那个牌子。
陆星延用左手艰难地拆开包装,含了一颗在嘴里。
清凉的薄荷味在口腔扩散,却压不住心头泛起的苦涩。
卓青阳看着病床上固执的陆星延,叹了口气。
阳光透过百叶窗在他苍白的脸上投下细密的光痕,衬得他眼下的青黑更加明显。
"眠眠很担心你。"卓青阳晃了晃手机,"她刚才打电话都带着哭腔。"
陆星延盯着自己缠满绷带的右手,纱布下隐约渗出血迹。
他轻轻动了动手指,钻心的疼痛让他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
这是双能画出惊艳设计稿的手,现在却连筷子都拿不稳。
"我知道。"陆星延声音沙哑,"我爱她,所以我违背了我想要逃生的本能去保护她。但是我不想她因为我保护她了然后愧疚和我在一起。我想给她一点时间,也给我自己一点时间。"
窗外的梧桐树被风吹得沙沙作响,一片枯叶粘在玻璃上,像只垂死的蝴蝶。
卓青阳想起上次陆星延来Benight时,就是用这只手在餐巾纸上画下惊艳的草图——线条流畅得如同行云流水。
"你可是设计师啊..."卓青阳忍不住道,"右手对你多重要..."
陆星延突然笑了,笑意却未达眼底:"比起她的安全,这算什么?"他抬起左手,轻轻抚过绷带,"我只是需要时间适应。"
床头的心电监护仪发出规律的"滴滴"声,衬得病房更加寂静。
卓青阳站起身,椅子在地板上划出刺耳的声响:"需要帮你联系纪宁遇他们吗?"
"不用。"陆星延望向窗外,"让我一个人静一静。"
等卓青阳的脚步声消失在走廊尽头,陆星延才缓缓抬起右手。
灯光透过纱布,勾勒出狰狞的伤口轮廓。
陆星延闭上眼睛,耳边又响起刀刃划破皮肉的声音,还有许眠眠那句带着哭腔的"你怎么这么傻"。
枕头下的手机突然震动,是纪宁遇发来的消息:【听说你英雄救美了?要不要哥们带酒去看你?】
陆星延用左手笨拙地打字:【滚,医院禁酒。】
陆星延放下手机,病房里只剩下心电监护仪单调的"滴滴"声。
陆星延盯着天花板上的光影发呆。
右手的伤口一跳一跳地疼,像有人拿着钝刀在骨头上反复刮擦。
他从小就知道怎么做一个绅士——刘女士用戒尺教会他的。
七岁那年,他忘记给来访的阿姨让座,刘若烟就用那把檀木戒尺抽红了他的手心。
"陆家的男人,必须优雅得体。"她总是这么说,涂着暗红色指甲油的手指轻轻抚过他的发顶,"但记住,温柔是表象,骨子里要傲。"
所以陆星延桀骜不驯了二十五年。
刘若烟和陆千山是商业联姻,陆星延不知道陆千山有没有白月光。
但是陆星延知道刘若烟有个初恋。
忘不了的那种。
陆星延侧过头,看着窗外渐暗的天色。
暮光中,医院的轮廓变得模糊,就像他记忆里刘若烟那张永远带着完美微笑的脸。
——那张脸在她发现心上人结婚的那晚彻底崩塌。
十六岁的陆星延看见母亲砸碎了所有香水瓶,玻璃碎片扎进她赤裸的脚背,她却像感觉不到疼似的,只是对着满地狼藉大笑。
"星延啊,"刘若烟后来抱着他说,身上还带着威士忌的味道,"千万别学你爸...也别学我..."
刘若烟只有那一次失控,后来的她一如往常,温柔得体大方知趣。
在陆星延考上南谷大学后,刘若烟自杀了。
在遗书中。
陆星延得知刘若烟早就不想活了——刘家把她当作赚取利益的工具,而她不得不嫁陆千山。
刘若烟对陆星延真的很好。
好到陆千山希望陆星延学经管,但刘若烟支持陆星延的爱好与陆千山第一次吵架。
那一架吵的很大。
最后是陆千山妥协。
所以陆星延很讨厌商业联姻,也不喜欢被掌控的人生。
他逃婚、退婚。
监护仪的心率线突然波动起来。
陆星延用左手按住隐隐作痛的右腕。
如果当时刀砍的方向的不是许眠眠,他大概只会冷静地喊一句"小心",然后退到安全距离外——就像刘女士教的那样,温柔而疏离。
但那是许眠眠。
他想起她第一次来Benight驻唱时,穿着简单的小白裙,唱到副歌部分会不自觉地踮起脚尖。
那时她眼里有光,像极了刘女士老照片里那个还没被联姻摧毁的少女。
窗外的路灯突然亮起,在病房墙上投下摇晃的树影。
陆星延不想结婚,怕娶不到心爱的人。
但现在他更害怕的是许眠眠对他的怜悯而选择和他在一起。
如果纪宁遇知道了陆星延的想法肯定会大吃一惊——
高傲不可一世的陆星延。
竟然会在这个时候选择当逃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