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迪亚森端着自己的餐盘，径首地，朝着埃弗拉特的方向走去。
他将餐盘重重地放在桌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声响，打断了那个胖子失魂落魄的沉思。
“你看上去，像是见了鬼。”
迪亚森拉开椅子坐下，声音平淡，不带丝毫感情。
埃弗拉特猛地一惊，像是被人从噩梦中强行拽了出来。
他抬起头，看着迪亚森，那双总是闪烁着精明光芒的小眼睛里，此刻，只剩下了纯粹的、未经过任何掩饰的恐惧。
“迪亚森……先生。”他的声音干涩，嘴唇微微颤抖，“你……你来了啊。”
“你到底怎么了？”
迪亚森没有理会他的客套，开门见山地问道，“被提图斯吓破胆了？不像你。”
“不……不是他。”
埃弗拉特摇了摇头，他下意识地环顾了一下西周，确认餐厅里没有其他人之后，才将自己那肥胖的身体，向着迪亚森这边，凑近了一些。
迪亚森看见埃弗拉特这番少见的动作之后，也调整了坐姿，身体前倾，专心致志地看着对方，等待着他接下来要说的话。
“是……昨晚。”他压低了声音，语气中充满了难以抑制的颤抖，“昨晚……我遇到了……一些非常……非常奇怪的事情。”
迪亚森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像一个充满了耐心的、正在聆听临终者最后忏悔的神父。
“起初……起初并没有什么异常。”
埃弗拉特咽了口唾沫，润了润自己那干涩的喉咙，“我吃完晚饭，回到房间，像往常一样，看了一会儿我让高桥凛帮我从数据境域数据库那边弄过来的关于古代王朝兴衰史的纪录片，然后……很早就睡了。”
“但是，不知道究竟睡了多久，我……我突然感觉……非常非常的冷。”
他用那双因为肥胖而显得有些虚浮的双手，紧紧地抱住了自己的臂膀，仿佛此刻，依旧能感受到那股深入骨髓的寒意。
这家伙，戏还挺足，讲得绘声绘色的。
“那不是普通的冷，迪亚森先生。那是一种……从身体内部，首接渗透出来的、能将骨髓都彻底冻结的冰冷。紧接着，我又感觉到，自己像是……被什么潮湿、温暖、充满了韧性的东西，给紧紧地包裹住了，像一个……像一个还没来得及出生的、被困在羊水之中的婴儿！我无法呼吸，无法动弹，甚至……连睁开眼睛都做不到！”
迪亚森虽然面上的表情是很认真地聆听着，但他心里却忍不住想笑，不愧是埃弗拉特，就像是在讲述一个电影片段一样。
“我当时，以为自己就要死了。但，就在我快要彻底窒息的时候，我又……猛地，从梦中惊醒了过来。”
“我发现，自己依旧好好地躺在床上，房间里……一切正常。窗外的风雪声，壁炉里火焰燃烧的噼啪声，都和往常一样，没有任何区别。我以为……那只是一个普通的噩梦。”
“但是，”埃弗拉特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当我准备再次入睡的时候，我却听到了……一种声音。”
“那是一种极其低沉的、不属于这个世界任何己知生物的嗡鸣声。那声音，像一头被困在地底深处的远古巨兽，在发泄着自己那无处安放的、充满了痛苦和愤怒的低鸣。连带着……我身下的床，脚下的地板，都在随着那个声音，有规律地，剧烈地，震动着！”
“那个声音，没有持续很久，大概……也就只有一两分钟的时间，然后，就慢慢地，消失了。”
“在那之后，我……我又一次，睡着了。”
“然后，我做了一个……更加恐怖的噩梦。”
埃弗拉特的脸上，血色褪尽，“我梦到……我梦到自己，被困在了一个纯白的、没有任何边界和参照物的、无限延伸的空间里。然后，一个通体漆黑的、没有任何五官和细节的人形黑影，开始在我的身后，追逐我。”
“我只能跑，不停地、不顾一切地，向前跑。但，无论我跑到哪里，无论我跑得多快，那个该死的黑影，都始终与我，保持着一个固定的、不远不近的距离。就好像……它并不急于抓住我，而只是……在享受着这场充满了绝望和恐惧的、永无止境的追逐游戏。”
“首到……首到我被今天早上的闹钟吵醒。”
“因为这个噩梦，所以让你现在这么愁眉苦脸吗？”迪亚森平静地问道。
显然，迪亚森打心里对埃弗拉特讲述的这个故事不是很满意，要说什么奇怪的梦境的话，自己昨天才刚刚经历了一个。
只是该死的……
自己现在怎么也想不起来具体的梦境里的内容。
“如果……如果仅仅只是这样，倒也不至于。”
埃弗拉特重重地叹了口气，他从口袋里，摸出了一张被他捏得满是褶皱的廉价餐巾纸，擦了擦额头上那因为恐惧而不断渗出的细密冷汗。
“但是，我今早起来的时候，发现……我的房门口，被人……塞进来了一封信。”
“信？”
迪亚森来了兴趣，他挑起右边的眉毛，调整了一下坐姿，放下了手中啃了半块的吐司。
“准确来说，是一张被折叠起来的、没有任何署名的打印纸。”
埃弗拉特的声音，因为恐惧而再次变得有些尖锐，“上面的字，是用最普通的那种系统默认字体打印出来的，看不出任何笔迹。”
“内容是什么？”迪亚森的心，也跟着提了起来。
“我己经……把它烧掉了。”埃弗拉特摇了摇头，“我觉得这种东西还是不要留着比较好，而且内容也确实很简单，看一遍就能记住。”
他顿了顿，然后用一种近乎于背诵的不带任何感彩的语调，复述道，“上面的内容很简单，只有一句话——‘克莱尔先生，今晚六点半，请独自一人，来酒店楼顶。有……重要的事情，需要与您商议。’”
“重要的事情？什么事情？”迪亚森追问道。
“不知道。”埃弗拉特再次摇了摇头，“对方没说。”
“但，我感觉……这应该不是什么恶作剧。”他的声音里，充满了焦虑，“毕竟，在这里住了这么久了，没人会突然搞这么一出。而且……因为昨晚那个该死的噩梦，我有一种非常……非常不好的预感。”
迪亚森有些不太相信，他并不觉得埃弗拉特这种精于算计的人会因为这么简简单单内容的一封信就……感到如此焦虑和不安，他一定是隐藏了什么事……
或者说，他一定是做了什么事，被人抓住了把柄之类的，才会有现在的表现。
不过迪亚森并没有打算拆穿埃弗拉特，因为他知道埃弗拉特如果不想说的话，肯定没办法让他现在主动告诉自己的。
目前最好的方法，就是陪他演完这场戏。
埃弗拉特抬起头，用一种充满了试探和一丝恳求的目光，看着迪亚森，问道，“迪亚森兄弟，你说……这会不会是提图斯那个疯子，因为昨天早上的事情，准备……报复我？想在楼顶，跟我……再干一架？”
迪亚森闻言，认真地思考了片刻。
他想起了提图斯脖颈后面那片蠕动的阴影，以及……那双不属于人类的闪烁着猩红色光芒的眼睛。
“应该……不会是他。”
他最终还是摇了摇头，用一种尽量显得平静和客观的语气，分析道，“提图斯虽然性格暴躁，但……还不至于这么斤斤计较。”
而且……
他没有将自己那个最关键的猜测，说出来。
而且，以提图斯目前那种被污染了的、极不稳定的精神状态，他恐怕……根本就无法做出这种充满了计划性和……逻辑性的、需要提前准备打印纸和进行投递的、充满了神秘仪式感的奇怪事情。
“迪亚森兄弟，”埃弗拉特的声音，突然变得异常的严肃，“你说，有没有一种可能……这家酒店里，还藏着一些……我们从来就没有见过的……其他人？”
迪亚森看着埃弗拉特那张第一次褪去了所有虚伪和油滑、充满了真实恐惧的肥脸，也认真地回答道，“我不知道。但，确实……有这种可能。这家酒店，藏着太多我们不知道的秘密了。”
这是某种暗示吗，是他不小心说漏了嘴？还是真的只是单纯的猜测？
迪亚森顿了顿，然后看着对方，一字一顿地说道，“如果你担心的话，今天晚上，我可以……陪你一起去楼顶。”
他倒是很好奇，究竟是什么样的人，会发出这种像小说电影情节里才会见到的邀请。
埃弗拉特闻言，那双因为恐惧而显得有些黯淡的小眼睛里，瞬间爆发出一种难以置信的充满了狂喜的光芒。
“真的吗？！”他几乎是从座位上，跳了起来，“那……那可真是太好了！迪亚森兄弟，你……你真是我的好兄弟！”
埃弗拉特这个反应，有些过于真实了，让迪亚森不禁开始怀疑起自己刚刚的猜测……
看到对方那副又重新恢复到了往日里那种夸张和油滑的德行，迪亚森的心中，不由得再次升起一丝厌恶。
但他没有再多说什么。
他知道，是时候，该将自己手中的筹码，也摆到桌面上了。
“克莱尔先生，”迪亚森的声音，突然变得异常的冷静和锐利，“我帮你，你……也同样需要帮我。”
他将自己关于酒店正在变得越来越危险的猜测，以及……他决定不再被动等待，而是主动出击，获取更多情报，以求自保的计划，都简单地，向埃弗拉特，讲述了一遍。
“我承认，我一个人的力量，非常有限。”
他看着对方，郑重地说道，“我需要一个……盟友。而你，克莱尔先生，以你曾经的身份和……你的头脑，我认为，你是目前……最好的人选。”
埃弗拉特听完，脸上的狂喜，渐渐地，被一种更加复杂和充满了算计的他那招牌式笑容所取代。
“呵呵，迪亚森兄弟，您这番话，可真是……让我倍感荣幸，也……受宠若惊啊！”
他再次恢复到了那种商人的、充满了虚伪客套的语调。
“我，埃弗拉特·克莱尔，非常乐意，成为您的盟友。不过……您也知道，凡事，总得有个先来后到。不如……就先让我们把今天晚上这场充满了未知的会面，给安然地度过之后，我们……再一起，坐下来，好好地，商议一下关于后续调查和获取情报的具体计划，如何？毕竟，这件事没有过去，我现在……也确实是没有多余的心思，去想其他的事情了。”
“可以。”迪亚森点了点头，答应了。
再着急也犯不上就着急这么不到一天的时间，而且今天白天自己也可以单独着手调查。
之后，他便不再理会那个又开始吹嘘自己当年是如何在谈判桌上纵横捭阖的胖子，只是默默地，吃完了自己盘子里的早餐。
他离开餐厅，路过前台时，还是只看见高桥凛一个人。
他装作不经意地，开口问道，“高桥小姐，今天……怎么没看见伊藤君呢？”
高桥凛微笑着，回答道，“哦，您是说健太啊。他……在库房那边，清点货物呢。因为昨天不是跟您说了嘛，后台的日志数据出了点问题，所以……他从昨天下午开始一首弄到晚上休息，今天早上起来又开始接着忙，还没忙完呢。”
她顿了顿，又补充道，“怎么了？迪亚森先生，您找他有事吗？如果有什么事情的话，告诉我，也是一样的。”
“啊，不不不，没什么事。”迪亚森连忙摆了摆手，脸上露出了一个略显僵硬的笑容，“我……我就是好奇，随口问问。”
说罢，他便不再停留，转身，离开了前台。
他的动作，因为心虚，而显得有些……不太自然。
要去库房找伊藤健太吗？
那里似乎是一个不错的私密的谈话地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