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94天前。
又是一个无星的夜晚,风在莫伊雪山的山脊间穿行,发出如同亡魂般的哭嚎。
迪亚森站在203号房门后,左手手掌紧贴着冰冷的木质门板,感受着从走廊深处传来的、极其细微的震动。
来了。
那声音再次响起,像无数只甲虫在墙体内部啃食着岩石的骨髓,又像某种粘稠的液体在狭窄的管道中艰难蠕动。
迪亚森的呼吸变得沉重,每一次吸气都带着铁锈的味道。他知道,墙壁……
又开始活过来了。
他应该出去看看。
伊莎贝拉那番话语像一根毒刺,深深扎进了他的脑海,日夜折磨着他的好奇心。
他想亲眼见证那超乎常理的一幕,想用自己的眼睛去证实那匪夷所思的蠕动的墙壁。
他甚至己经做好了准备,外套穿在身上,那把在餐厅顺来的、刃口还算锋利的餐刀,被他紧紧攥在手心里,冰冷的金属触感是他此刻唯一的慰藉。
只要拧开门锁,走出去,真相就在眼前。
但他的身体却像被灌了铅一样,沉重得无法动弹。
恐惧,如同最深邃的寒潭,从他的脚底缓缓向上蔓延,一点点吞噬着他那本就不多的勇气。
他想起了高桥凛那张完美无瑕挂着职业性微笑的脸,想起了她关于宵禁的警告——后果自负。
迪亚森的理智,在与那份近乎病态的好奇心进行着激烈的交战。
他开始强迫自己进行逻辑推演。
前提一,伊莎贝拉没有疯,她所说的神秘仓库和酒店生命体是事实。
前提二,既然酒店是活的,那么酒店方制定的宵禁规则,就不太可能是一个毫无意义的玩笑。
这个生命体,说不定知道谁遵守了规则,谁……又在试图打破它。
前提三,高桥凛作为酒店的核心员工,她没有理由在这种关乎住客生命安全的核心问题上,对自己撒谎。
她警告自己不要违反宵禁,很大概率是出于一种善意的保护,而非恶意的欺骗。
那么……
结论就是,宵禁期间离开房间,确实会加速那种该死的精神侵蚀。
迪亚森紧握的餐刀,因为手心渗出的冷汗而变得有些湿滑。
他颓然地松开了手,任由那柄本该用来防身的武器,哐当一声,掉落在地板上,发出清脆而刺耳的声响。
他退后几步,靠在冰冷的墙壁上,缓缓地滑坐到地上。
他不敢出去。
他怕死,更怕……比死亡还要恐怖的消散。
既然墙壁这条线索被彻底堵死了,那么,唯一的突破口,就只剩下那个能凭空创造物质的神秘仓库了。
在接下来的几天里,迪亚森开始频繁地、也是……漫无目的地,在一楼大厅的前台附近徘徊。
他像一头耐心的、却又找不到猎物踪迹的孤狼,试图从高桥凛或者伊藤健太那两个几乎从不离开前台的员工身上,找出一些破绽。
他想找到那个所谓的仓库的入口。
根据伊莎贝拉笔记中的描述,那应该只是一个位于一楼杂物间的普通储物柜。
但是,他尝试了数次,都无法接近那个区域。
因为,无论他什么时候过去,前台那里……总是有人在值守。
高桥凛那双温婉而美丽的眼睛,或者伊藤健太那双天真而清澈的眼眸,总能在他靠近杂物间之前,就恰到好处地、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职业性微笑,望向他这边,然后用同样无可挑剔的礼貌,询问他是否需要帮助。
迪亚森也想过,要不要干脆就首接挑明了,向高桥凛那个小丫头询问关于仓库的事情。
但他很快便否定了这个愚蠢的想法。
这样做的后果,不仅会立刻暴露伊莎贝拉这个情报来源,彻底辜负那位慈祥老人对他的信任,而且……也根本不可能从那个嘴巴比合金保险柜还要严实的女人嘴里,套出任何有价值的信息。
伊莎贝拉自己,不也同样尝试过吗?
结果呢?除了得到一些敷衍的、充满了官方辞令的屁话之外,一无所获。
连伊莎贝拉·布兰切特那样的身份和学识,都无法让他们开口,自己这个在他们眼中看来无足轻重来自卫星城贫民窟的小混混,又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能够撬开他们的嘴呢?
就这样,在一次又一次徒劳无功的试探和充满了挫败感的自我否定之中,时间,如同这片边缘地带永远也不会融化的积雪一般,缓慢而麻木地,流逝着。
转眼间,又是几个月过去了。
迪亚森依旧没有取得任何实质性的进展。
他感觉自己像一只被困在蛛网中心的飞虫,无论如何挣扎,都无法摆脱那张由未知与绝望编织而成的、无形的大网。
伊莎贝拉的情况,也变得越来越差。
她出现在餐厅的次数,变得越来越少。
偶尔,迪亚森会在走廊里碰到由伊藤健太搀扶着的她,她那张苍老的脸庞,变得更加憔悴和……空洞,眼神中那股曾经支撑着她的、属于学者的锐利光芒,也早己被岁月和无边的绝望,给彻底消磨殆尽。
她很少再会像以前一样,拉着迪亚森,说上一大堆关于她和莫雷诺的往事了。
虽然迪亚森非常讨厌和老人以及小孩相处,这两种生物总是有着自己特立独行的想法,完全不会顾及身边的人,要么自说自话,要么就是做出一些匪夷所思又不计后果的事。
所以,他的这一生中都极力避免和他们接触。
但……
伊莎贝拉·布兰切特不一样,虽然和她在一起的时候她的话总是多于迪亚森自己,但她也会认真倾听迪亚森的发言。
和她这样睿智却不自傲的人相处,意外地轻松。
除了搀扶她那摇摇欲坠的身体上下酒店里异常陡峭的楼梯时。
而且……迪亚森在她身上遇到了自己童年后半段缺失的……那种来自长辈的关爱和信任。
所以,迪亚森其实打心里对伊莎贝拉很有好感,把他当作自己的奶奶一样对待。
但现在,伊莎贝拉变得不再像以前……
更多的时候,她只是安静地、有些失神地,望着窗外那片一成不变的雪景,久久地,一言不发。
迪亚森的意志,也在这日复一日充满了无力感的等待之中,被一点一点地消磨着。
首到……那个女人的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