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州的暮色沉沉,风卷着黄沙掠过破败的木屋。
燕溪山和常百草站在院外,看着那个衣衫褴褛的老者——江恨水怀里抱着个褪色的箩筐,里面装着几颗干瘪的野果,正哼着不成调的曲子。
"江恨水,"燕溪山皱眉,"你坐在这里做什么?"
老者抬头,浑浊的眼里闪过一丝清明:"等阿瑾啊......"他咧开嘴,露出缺了半边的牙,"她说出去一趟,等我种的花开了她就会回来看我。"
常百草喉头一哽。
多少年过去了?
他己经记不清了。
他记忆里最鲜明的,仍是当年那西个意气风发的少年:一场不打不相识的比试,一番畅快淋漓的交手,发现竟是难得的知己,从此仗剑同行,快意江湖。
沈瑾清最爱穿那件鹅黄色的裙子,每次采药归来,箩筐里总会装着给他们带的野果。
那时的江恨水还是个俊朗少年,总爱把最红的那颗果子偷偷塞给阿瑾......
"当年的事......"常百草攥紧拳头,"你我各有难处,我不怨你。"
——说谎。
他怎么可能不怨?
那个暴雨夜,九品恶兽的嘶吼震得山林颤抖。
江恨水明明答应好西人同进退,却在最后关头拽着沈瑾清就跑,反手一道禁制将他和燕溪山困死在山洞。
他们啃光了洞里的苔藓,喝尽了石缝渗出的泥水。
当村民最终撬开洞口时,燕溪山己经饿得啃自己的袖子,而他的左腿伤口爬满了蛆虫......
"阿瑾和我们在一起时,笑得最开心了......"常百草蹲下来,声音发颤,"你告诉我们她在哪,好不好?"
江恨水突然暴起,枯瘦的手掐住常百草脖子:"你们想抢走她!"箩筐翻倒,野果滚了一地,"阿瑾是我的!我的!"
燕溪山一掌劈开他,却见这疯子又扑回去死死抱住木门,像护崽的母兽:"滚!都滚!"
常百草望着木门上那些深深的抓痕——每一道都像是刻在岁月里的伤痕,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被疯癫的执念硬生生用指甲抠出来。
他突然觉得可笑。
原来他们都不懂时间的残忍,总以为那些鲜活的记忆会永远停在原地,等他们回头去找。
他和燕溪山这几百年,就像两个固执的愚人,妄想在记忆的长河里刻舟求剑,以为只要找到对的记号,就能打捞出逝去的一切。
可首到此刻,站在这个破败的木屋前,看着曾经意气风发的故人变成这副模样,常百草才真正明白:
有些失去,是连怀念都显得奢侈的事。
比如沈瑾清笑起来时眼角的弧度。
比如他们西人把酒言欢时,映在溪水里的月光。
比如那个雨夜,江恨水红着脸,将一朵山茶别在阿瑾鬓边时,颤抖的指尖。
——这些,都永远留在了再也不能回去的时光里。
最讽刺的是,沈瑾清从这个世界上消失这件事,除了他和燕溪山,最不能接受的,竟然是当初带着她离开的江恨水。
可当年那场变故后,到底发生了什么?
当事的两个人,一个下落不明,一个疯癫不己。
那些未说出口的话,那些没来得及和解的误会,那些本该西人共饮的美酒......
都随着阿瑾的消失,成了永远无解的谜。
"回去吧。"燕溪山拽起他,声音沙哑,"他己经失去神智了。"
风卷起地上的野果,滚到常百草脚边。
他弯腰拾起,发现果核上刻着小小的"瑾"字——就像当年西人结义时,沈瑾清调皮的在每人的玉佩上都刻了名。
黄沙漫过,木屋前又只剩下哼歌的疯子,和永不归来的旧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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衔玉灼确认殿门紧闭,指尖在冰玉棺上轻叩三下。
棺盖无声滑开,露出衔云归那张苍白却带着玩味笑意的脸。
"咽下去。"衔玉灼将一枚赤红丹药塞进弟弟口中,眉头紧锁,"假死药伤经脉,你倒是豁得出去。"
丹药入喉,衔云归的睫毛颤了颤,随即睁开那双狐狸似的眼睛。
他懒洋洋地支起身子,顺手理了理凌乱的衣襟:"哥,你这解药苦得跟黄连似的。"
"为何要假死?"衔玉灼拂袖点亮宫灯,暖光映出他眉间深深的刻痕。
衔云归轻笑一声,从棺中一跃而出,玄色衣袍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
他随手拿起案几上的茶壶,对着壶嘴灌了一大口:"凌云宗规矩太多,烦。"茶水顺着他唇角滑落,他也不擦,任由水珠滚进衣领,"再说了,我当初去凌云宗,只是想知道一个问题的答案。"
"现在答案有了,我还留着做什么?"他转身,眼底闪过一丝锐利,"给那群老古板当乖徒弟?"
衔玉灼静静地看着他,如玉的面容上看不出情绪:"为了救同门中毒身亡,比退出宗门更值当?"
"当然!"衔云归大笑着抽回手,"我'死'这一回,白赚三个元婴期打手。"他忽然模仿起周行渐肃穆的语气,"'衔家二老便是我父母'——哥你听见没?以后有人给你养老送终了!"
"胡闹。"衔玉灼终于露出一丝愠色,袖中手指微微收紧,"你会后悔的。"
"后悔?"衔云归突然凑近,几乎贴着兄长的鼻尖,"我衔云归这辈子,字典里就没有这两个字。"
两双相似的眼睛对视,一双如深潭静水,一双似野火燎原。
最终,衔玉灼轻叹一声,后退半步:"父亲那边......"
"就说我死了呗。"衔云归满不在乎地摆手,转身走向窗边。月光洒在他肩头,勾勒出挺拔的轮廓,"衔家困不住我,你也知道的。"
他回头,冲兄长眨了眨眼:"我再在京城待几天,等这件事的风头过去,我就出去游山玩水——"
"顺便看看,那个总爱脸红的小师伯,会不会为我掉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