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的另一端,江南水乡,一座白墙黛瓦的老宅里。
刚从设计院下班的苏哲,正头疼地看着满屋子的旧物。
他奶奶上个月过世了,留下这栋老宅子。
母亲让他回来,把奶奶生前最宝贝的那些“老古董”整理一下。
“小哲,你看看这些,都是你那个没见过面的曾姑婆留下的东西。”
苏哲的母亲一边收拾,一边絮絮叨叨,“你奶奶念叨了一辈子,说你曾姑婆是个了不起的才女,可惜命不好,二十出头就走了。
这些书啊本子啊,你奶奶当个宝,碰都不让我们碰。
现在她也走了,这些东西……唉,卖废品都没人要。”
苏哲的目光,落在一个角落里蒙尘的樟木箱上。
箱子没上锁,他随手打了开来。
里面全是些有些年头的旧书,大多是关于隋唐史的专著和论文集,书页泛黄,页边还用娟秀的字迹写满了批注。
看得出来,书的主人曾下过一番苦功。
“历史系研究生……曾姑婆还是个学霸啊。”
苏哲笑了笑,随手翻着。
在箱子最底层,他摸到了一个硬硬的东西。
拿出来一看,是一个用深蓝色丝绸布料包裹着的硬壳笔记本,A5大小,看起来颇为精致。
他解开系着的绸带,翻开了本子的第一页。
一股淡淡的、仿佛来自旧时光的墨香扑面而来。
扉页上,是一行清丽隽秀的钢笔字。
“我的将军,当你看到这些话时,或许早己是海晏河清,盛世百年。请原谅我的胆怯,有些话,我终究没能亲口对你说。”
苏哲愣了一下,以为这是曾姑婆写的小说开头。
他有些好奇,便继续往下翻。
“2023年9月15日。
血检报告出来了,很不乐观。
医生说,或许我剩下的时间,不多了。
但我好像,遇到了一个不该遇到的人。
在一个不属于我的时空里。”
“9月28日。
我能‘看见’他了。
他叫薛刚。
史书上那个桀骜不驯、最后不得善终的少年将军。
此刻的他,正被困在死牢里,浑身是伤。
我能感觉到他的不甘和愤怒,像一团火。”
“10月17日。
我找到了关于‘魂引’的记载,原来我们薛苏两家,竟有这样的渊源。
我开始害怕,这究竟是救赎,还是另一个诅咒的开始?”
看到“薛刚”两个字,苏哲的脑子“嗡”的一声,整个人都僵住了。
最近“薛刚墓”的新闻铺天盖地,他一个不怎么关心历史的建筑设计师,都知道了“晚晚”这个名字。
他颤抖着手,继续往下读。
日记里,详细记录了一个名叫“苏晚晚”的女孩,如何从最初的惊恐、迷茫,到后来接受现实,利用自己的历史知识和家族流传下来的残缺信息,一次又一次地在冥冥之中,为那个远在唐朝的将军指点迷津。
她记录了她如何引导他发现兵法玉佩,如何在他冲动时安抚他的心绪,如何在他身陷重围时,拼着性命耗损,也要为他找到一线生机。
日记里有大段大段的内心独白,充满了对薛刚命运的惋惜、对历史洪流的无力,以及……那份日益深厚,却宣之于口的爱恋。
“11月30日。
他好像,能感觉到我了。
他开始寻找我。
我既欣喜,又恐慌。
薛刚,你千万不要来找我。
我们之间,隔着一千三百年的时空,隔着生与死。”
苏哲看得手心全是冷汗,心跳得像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他仿佛在看一部惊心动魄的电影,而女主角,就是他这位素未谋面的曾姑婆。
他一口气翻到了后面,翻到了关于昆仑山的那几页。
字迹己经有些凌乱,看得出主人当时的心力交瘁。
“……我看见他了。
他站在‘时空之墟’前,呼唤着我的名字。
我多想抱抱他,告诉他我有多爱他。
可我不能。
我的存在,是维系诅咒的祭品。
他若不忘,我永无安宁。”
“他说,他永不遗忘。
他要用他的余生和记忆,来承载我。
这个傻瓜……
他不知道,他越是执着,我的灵魂就消散得越快……”
“我的将军,对不起。
我终究,还是没能陪你走到最后。
忘了我,好好活下去,去看一看,我为你求来的那个盛世。”
日记到这里,空了好几页。
最后一页,只有寥寥数行,字迹己经十分潦草,仿佛是用尽了最后的力气写下的。
“今天,我又在网上看到了那幅《薛刚出征图》的扫描版。
我把他最初的样子,存了下来。
我真想……再好好看看他。
不是那个背负了太多沧桑与仇恨的太尉,而是我初见时,画里那个桀骜不驯、神采飞扬的少年郎。”
“薛刚,我的将军。”
“晚晚,绝笔。”
“啪嗒。”
一滴眼泪,砸在了书页上,迅速晕开了一小团墨迹。
苏哲抬起头,早己是泪流满面。
这不是小说,不是幻想。
这是真的。
这就是那个轰动全国的考古发现背后,被掩埋了千年的,全部的真相。
他的曾姑婆苏晚晚,就是那个史书无载,却让一代名将用一生去怀念的“挚爱晚晚”。
他猛地站起身,冲到电脑前,打开了关于薛刚墓的新闻。
屏幕上,专家们还在为“晚晚”的身份争论不休,各种猜测甚嚣尘上。
而那支梅花簪和那两片碎玉佩,被解读为薛刚晚年“崇尚自然”的象征。
荒唐!
可笑!
苏哲只觉得一股血气首冲头顶。
他紧紧攥着那本日记,那薄薄的一本册子,此刻却重逾千斤。
他知道,他握着打开那段历史的唯一钥匙。
他有责任,也有义务,让全世界知道真相。
不仅仅是为了给自己的曾姑婆正名,更是为了告慰那段跨越了千年时空,伟大到令人心碎的爱情。
他拿起手机,颤抖着,找到了那个在新闻上出现过无数次的名字——省考古研究院,林悦。
窗外,天色渐晚,一轮明月悄然升起。
苏哲看着手中的日记,仿佛看到了一千三百多年前,终南山谷的那座孤坟,那棵梅树,以及那个在梅树下,抱着画卷无声痛哭的老人。
他又仿佛看到了二十多年前,在病床前,写下最后一行字的那个年轻女孩,脸上带着眷恋与不舍的微笑。
“曾姑婆,”他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轻声说道,“您放心。
这一次,我不会再让他,把您弄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