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愿为李景焕话里的看重暗暗心惊,没想到皇上竟然对自己这么爱重。她点点头,郑重道:“多谢陛下厚爱。”
李景焕揉揉她的脑袋,把她一头梳好的发髻都弄乱了,见她面上涌上一团气恼,不觉得心情甚好:“朕喜欢你,算不得厚爱,只要你开心,朕便开心。”
昭愿道:“陛下为什么喜欢我呢?”她没自称“臣妾”,李景焕乐见其成,也没有纠正。
皇帝想了想,道:“初见时,你在母后那里对着朕行礼,看起来小小的一只,眼睛很灵动活泼,像是深宫里的一只颜色鲜亮的鸟儿。
朕当时就想着,怎么会有这么美丽可爱的女孩儿,一下子就在朕心里扎了根。那之后朕批奏折时想起你,上朝时看见舅舅那张老脸,竟然也想起你。”
他毫不客气地把昭愿老爹的脸评价为“那张老脸”,昭愿想到自家老爹那菊花一样皱起来的脸,又想了想记忆里自己西个哥哥的俊逸的脸,不由得感叹岁月真是一把杀猪刀。
李景焕继续道:“此前朕从未对任何女子动过心,当年父皇后宫,美丽后妃数不胜数,最后除了母后,其余的要么去了行宫修行,要么出家做了姑子,还有的被打发去守皇陵……在你入宫后,朕便想着,绝不让你落得那般地步。”
他握了握有些恍惚的昭愿的手,道:“愿儿,再等等,等时机成熟,朕一定立你为后。”
昭愿虽然在入宫前己经隐隐感觉到自己会走到那个位置,但此时得到帝王亲自开口允诺,还是忍不住恍惚了一瞬。
中宫皇后,六宫之主。
这个位置,是那么耀眼,那么高高在上。
后宫粉黛三千,皇后之位却只有一个,只要登上那个位置,从此便可名留青史,成为与帝王并肩俯视天下,坐镇山河的人。更别提那其中无上的权柄与荣耀了,古往今来多少女子为了皇后之位争得头破血流,用尽聪明才智,步步为营,只为这一个后宫之主的位置。
成为皇后,就意味着她不再是皇帝的妾室,而是堂堂正正的皇帝的妻子。本朝后宫妃嫔制度是在前朝繁杂的后宫制度上一减再减之后的。皇后之下依次为皇贵妃,贵妃,妃,嫔,贵人,常在,答应。
如今后宫位分最高的只有昭妃,崔妃和静妃三人。李景焕瞧她半天说不出来话,笑着牵起她的手,带着她往内间走去。
他少年登基,先帝朝能人辈出,到他登基后朝廷势力杂乱,他花了十年时间才完完全全把控住朝堂。他向来是个有耐心的人,旁人惧怕他没事,只是他不希望昭愿惧他怕他。
他想通过这个日常细节,慢慢让昭愿熟悉他,不怕他,渐渐忽略他的帝王威严,忽略那些繁文缛节,然后,爱上他。
他就想宠着昭愿,让她无忧无虑一辈子,快快乐乐地生活在后宫,由得自己替她挡住那些风风雨雨。
昭愿感觉到被李景焕那宽厚温暖带着几分薄茧的手掌握住,安全感满满。她好像又离李景焕近了几分。
景阳宫这厢一片花好月圆,那厢钟粹宫里,崔妃派心腹连夜里把昭妃写的信以自己的名义送到西北。
那封小小的信几经波折,终于从繁华的都城来到了荒芜的西北边境军营,送到崔钰手上时,他刚从演武台下来。
他来到军营,做了崔茹手下的副将后,成日里都在崔茹的指导下练习武艺,学习兵法。
西北军最精悍的一把利器当属西北铁骑,崔钰在崔茹一连多日的训练下己经初具领兵天赋,崔茹准备让他先历练一番,日后好名正言顺接管西北铁骑。
崔钰在军营里为了演武方便,早就把发冠收起来了,平日里都把头发高高扎成马尾。
他生得高挑,面容英俊,眼睛黑且亮。这些日子他在军营里和那些老兵油子都是真刀真枪的对打,早己褪去了在京城时身上的那股世家子的骄矜的贵族气,也没了那般拜大儒为师,指点江山空谈国事的书卷气。
他整个人看起来像是一把刚刚出鞘的名剑,闪烁着惊世的风华,己经能够从他尚且有些年轻气盛但难掩英俊的脸庞上,看出他日后沉稳镇定,挥斥方遒退敌千里的名将之风。
他才从演武台下来,额角都闪着亮晶晶的汗水。正与一旁的战友同袍们说笑着,有崔茹亲兵送来一封书信。崔茹平日里事务繁忙,只拨给他几个亲兵帮忙照顾一下他的日常起居。他很快也跟这些亲兵处成了兄弟。
他想也没想就当着众人面打开了这封信,一股香风飘出,他很快反应过来这不是他父亲送来的劝他回去的信。赶紧手忙脚乱把信收好揣进兜里,估摸着是自家在宫里的姑姑送来的信。
旁边的战友们见他这模样,纷纷调笑:“莫不是哪家小娘子送来的罢!”
“这么香,看来是个讲究的娘子!”
“咱们军营里八百年见不到除了将军之外的女子了,崔副将,你给咱们瞧瞧这信呗。”
“对啊,对啊,给咱兄弟们瞧瞧!”
崔钰笑骂着挥了挥手:“是我姑母写的,瞎起什么哄!”
众人一听是长辈之信,一哄而散:“没意思没意思,你回去慢慢看罢,咱们哥几个再练练!”
崔钰便回了自己营帐,他先洗了个澡,换了身干净的衣服,才把那信拿出来看。他原以为又是姑母来劝自己回去的没成想那字迹竟然是全然陌生的。
在看到其中的几行娟秀小字后,他心中狠狠一跳,这,这是……
这竟然是……昭妃娘娘亲笔。
他一时间有些茫然,又有些乍然升腾而起的欣喜。但随即又因为那熟悉又陌生的称呼而感觉到些许苦涩,有些人一旦错过,就是真的错过了。
尽管如此,他还是很珍惜地慢慢把那封薄薄的信纸瘫在营帐里的书桌上,慢慢读起来。内容也无非是劝他归家,走好那条家里人给他安排的锦绣仕途,做好崔家的嫡长公子。
他慢慢看着,看着,不知不觉就到了晚上,营帐外边传来些刚从演武台下来的人咋咋呼呼的声音,还有夜间巡逻的队伍整齐划一的脚步声。
他在这样嘈杂的声音中,读着那封来自遥远京城的信,那里有一个他错过了的人,和被他放弃了的未来。
他读着,读着,慢慢的就哭了。他哭得那么伤心,那么难过,好像要把这一生的悔恨都哭尽在这样一封信里。他回不去了啊,他的少年时光,他一生的抱负与追求,都随着那穿着鹅黄色衣衫的少女转身走向高大的巍巍宫阙而破灭。
昭愿入了宫,他随即也远走西北。他不愿昭愿承受那些所谓的流言,于是自己远离京城,只希望她能够在后宫不被帝王猜忌,好好地活着。
或许有一天,自己能够凭借自己的军功在朝堂中拥有一席之地,到那时,自己也能远远看上她一眼,知道她过得好或不好。
要是她过得好,自己就这么看着她就行,要是她过得不好,自己拼了这身性命,也要把她救出来。
这是自己能为她做的为数不多的事了。
如果让昭愿知道他内心的想法,估计要狠狠抓狂:哥,我真的不需要你做这些啊!皇上对我真的挺好的啊!
可惜在现在的崔钰脑补中,昭愿就是一个小可怜,对昭愿是既愧疚又怜惜。
崔钰最后没有给昭愿回信,就算他回了估计也无法送到昭愿手上。他把那封信珍惜地收好,又拿出一张纸来。只见他在纸上写道:
碧海无波,瑶台有路,思量便合双飞去。当时轻别意中人,山长水远知何处?
注:诗出自晏殊《踏莎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