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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浩的自行车蹬到村口就蹬不动了，车链条冻得像根冰棍，他拿钥匙戳了戳链子，钥匙纹路里的雪渣子簌簌往下掉。供销社的铁皮招牌在风里哐当响，像老白家院里那条瘸腿狗在摇食盆。
“白老西！你他娘躲过初一躲不过十五！”他冲着亮灯的窑洞喊，声音被北风刮回来砸在脸上，几年前这老东西赊饲料时笑得像弥勒佛，现在倒成阎王爷了。
两条大狼狗突然从柴门缝里钻出来，狗链子拖在雪地上哗啦哗啦响。钱浩抄起车锁链，冰碴子扎得手心疼：“畜生都晓得看门，人倒学会赖账了？”
白老西掀开棉门帘，手电筒光晃人眼睛：“钱大经理，大雪天来要饭啊？”他军大衣领子上沾着饭粒子，袖口蹭得油亮，“那年你给的饲料掺霉玉米，老子的猪拉稀拉得首打晃！”
“放你娘的屁！”钱浩掏出钢笔在掌心记账，墨水刚冒头就冻住了，“九二年腊月二十三，七吨二号料，白纸黑字按的手印！”他掰着冻裂的手指头，血珠子渗进雪里，“猪崽呢？都养成你这样的白眼狼了？”
两条狗突然冲着粮垛狂叫，白老西抄起顶门杠就砸麻袋：“要钱没有！要命……”话没说完，油纸包被狗叼出来撕破了，账本页子雪花似的飘。
钱浩扑过去抓本子，蓝皮封面上的红手印刺眼得很，白老西的顶门杠擦着他耳朵过去，砸碎了窑顶的冰溜子。
“七吨变西吨半？”钱浩抖着账本冷笑，指甲抠进麻袋缝，“剩下两吨半喂给鬼了？”他抓出把玉米碴，里头掺着亮晶晶的碎渣。
白老西突然一屁股坐雪地里：“化工厂的人拿我孙子要挟！”他抓起雪往脸上搓，搓得皮开肉绽，“他们说要往学校撒毒药……”
钱浩手一哆嗦，几年前白家儿媳妇难产，是他蹬三轮给送的医院，产房外那滩血水，和老头现在眼里的血丝一个颜色。
狗叫声突然往村外去了，钱浩踩着雪窝子追，酸枣刺扎透棉裤，账本页挂在树杈上晃荡，红手印被雪水泡得发白。
“有人要李会计的命！”白老西在后头喊，钱浩后槽牙咬得生疼，想起李颖上个月说的话：“老钱，有些账本记的是人命。”
冰窟窿里的水浸透棉袄，他摸到心口的黄铜钥匙，当年赊饲料是为让娃娃们吃上肉，现在倒成了催命符。追兵的手电光扫过来，他缩进灌溉渠，冰碴子顺着脊梁骨往下滑。
“钱浩！账本给我！”化工厂的人从卡车跳下来，解放鞋踩雪声咯吱响。钱浩滚下山坡时，麻袋堆里的铁链子缠住脚脖子，和当铺后堂那根绞索一样粗。
他拿冰棱子割绳子，手心划出条血道子，窑洞口突然传来玻璃碎裂声，蓝幽幽的光刺破雪幕，跟地窖里消毒灯一个色。
“接着！”白老西从墙头扔过来个布包，钱浩接住一摸，是那三本假账，底下还压着个铁皮盒。
卡车轰鸣声逼近，钱浩把账本塞进怀里，布包里的铁盒硌着肋骨，他突然想起当年产妇攥着他胳膊喊：“钱大哥，保住孩子……”现在他要保的，怕是整个县城的娃娃。
远处传来狗叫声，两条狼狗追着卡车狂吠，钱浩把钥匙插进铁盒锁眼，冻僵的手指转不动：“李颖，这火种我怕是点不成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