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队在官道上颠簸了数日,终于在又一个黄昏将近时,望见了咸阳巍峨的城郭。
那熟悉的轮廓,在夕阳的余晖下,一半辉煌,一半沉郁,像一头匍匐的巨兽,静静等待着什么。
嬴澈掀开车帘,北地的风霜似乎在他脸上刻下了更深的倦意,唯有那双眸子,在看到咸阳城时,闪过一丝不易察察的波澜。
“总算是回来了。”他低声自语,语气里听不出是轻松还是别的什么。
章邯策马来到车旁,声音依旧低沉:“公子,前方就是咸阳。看城门的戒备,似乎比往日森严了不少。”
嬴澈嗯了一声,目光扫过远处城门。
即便隔着尚有一段距离,也能感受到那股肃杀之气。
城楼上的兵士多了几倍,甲胄鲜明,长戈林立,往来盘查的队伍也排得老长,像一条贪食蛇,缓慢地吞吐着人流。
及至城门之下,那股压抑感愈发浓重。
高耸的城墙如同一道无形的屏障,将内外隔绝成两个世界。
城门守卫的数量,比嬴澈离京时至少翻了一番,个个盔明甲亮,手持长戈,眼神锐利得如同要将过往行人剥下一层皮来。
盘查的队伍排成了长龙,蠕动缓慢,空气中弥漫着一种焦躁与不安。
即便是他们这支打着蒙恬将军护送旗号,又有王离所部精锐压阵,更有章邯这尊大神亲自坐镇的车队,也被拦了下来。
为首的一名都尉,脸上横肉抖动,眼神带着审视,仔仔细细地查验了通关文牒和蒙恬的亲笔手令,甚至还命人将车队的花名册与实际人数一一核对。
“九公子?”
那都尉眯着眼,目光在嬴澈那辆略显破败,但依旧看得出奢华的马车上停留了片刻,语气带着几分公事公办的刻板,“车内之人,需下车验明正身。”
章邯眉头一皱,刚要开口,嬴澈的声音己从车内传出,带着几分虚弱的咳嗽:
“咳咳……不必劳烦将军,本公子……咳……这就下来。”
车帘掀开,嬴澈在一名亲卫的搀扶下,慢吞吞地挪下马车。
他依旧是那副苍白病弱的模样,北地的风雪似乎让他本就孱弱的身体更加不堪重负,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
他裹紧了狐裘,对着那都尉微微颔首:“有劳都尉大人了。”
那都尉上下打量了嬴澈几眼,见他确实是一副随时可能“驾鹤西游”的病容,眼神中的警惕稍减,但程序却一点没少。
他身边一名小吏,甚至还拿出一卷画像,对着嬴澈比对了半天,才嘀咕道:
“嗯……是九公子没错,就是……好像比画像上更……憔悴些。”
嬴澈心中暗笑:‘废话,任谁在断魂陉被几百号杀手加巨石滚木热情招待一番,都得憔悴。
你若知道本公子差点提前去见先人,怕是连画像都不敢看了。’
他面上却是一副“我见犹怜”的模样,又咳嗽了几声:“咳……让大人见笑了,塞外苦寒,本公子身子不争气。”
那都尉挥了挥手,示意放行,但临了还加了一句:
“九公子一路劳顿,回府好生休养。如今咸阳城内外不太平,无事还是少出门为好。”
这话听着是关心,但嬴澈却听出了弦外之音。这是警告,也是一种姿态。
“多谢都尉大人提点。”嬴澈“虚弱”一笑,重新在亲卫的搀扶下上了马车。
车队缓缓驶入咸阳城。
宽阔的青石板街道依旧车水马龙,两旁的商铺鳞次栉比,吆喝叫卖之声不绝于耳。
然而,在这片熟悉的喧嚣之下,嬴澈却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丝与往日截然不同的异样。
街上的行人,虽多,却不似往日那般从容。
许多人行色匆匆,眉宇间带着难以掩饰的忧虑与警惕。
即便是相熟之人偶遇,也只是匆匆打个招呼,便各自散去,鲜少有人驻足长谈。
以往那些最是热闹的酒肆茶坊,此刻也显得有些冷清。
偶有三五食客,也多是低声细语,目光不时飘向窗外,仿佛担心隔墙有耳。
那些平日里指点江山、激扬文字的士子们,如今也收敛了许多,谈论的话题也多是些风花雪月,不痛不痒。
嬴澈掀开车帘一角,看着这既熟悉又陌生的咸阳街景,心中不由感叹。
这无声的压抑,比战场上的金戈铁马,更让人觉得沉重。
赵高那老阉竖,当真是好手段,不费一兵一卒,便让这偌大的咸阳城,都笼罩在了他的阴影之下。
“公子,”章邯的声音从车外传来,“您看那边。”
嬴澈顺着章邯示意的方向望去,只见一队身着玄色劲装、腰佩制式长剑的武士,正列队从街角转出。
他们步伐整齐,面容冷峻,眼神如鹰隼般锐利,扫视着过往的每一个人。
这些人,并非寻常的城卫军,也不是宫中的禁卫。
“罗网的人。”嬴澈淡淡道,语气中听不出喜怒。
章邯微微颔首:“不错。近来,罗网在咸阳城中的活动愈发猖獗,几乎接管了部分城防巡查之权。陛下……似乎也默许了。”
嬴澈嘴角牵起一抹讥诮的弧度:“默许?恐怕是赵公公‘挟天子以令诸侯’的把戏玩得越发纯熟了吧。这咸阳城,快要改姓赵了。”
他这话声音不高,但足以让车外的章邯听见。章邯沉默片刻,才道:“公子慎言。赵高耳目众多。”
“怕什么。”
嬴澈放下车帘,声音里带着一丝满不在乎的疲惫
“他若真有本事,就该在断魂陉结果了我,而不是在咸阳城里搞这些上不得台面的小动作,吓唬些平头百姓。
这般做派,反倒显得他色厉内荏,黔驴技穷了。”
他揉了揉眉心,北疆一行,加上回程遇伏,确实让他有些疲惫。
“看来,回府之后,也不能清闲了。”嬴澈心中暗道,“这咸阳城,才是我真正的战场啊。”
他想起蒙恬在九原的嘱托,想起那“边疆失守之憾”的任务,更想起那缕神秘的鸿蒙紫气和尚未完全融合的青莲之力。
马车在咸阳的街道上穿行,周围的景象飞速倒退。昔日熟悉的街坊邻里,此刻在嬴澈眼中,都仿佛蒙上了一层看不见的纱。
“章将军,”嬴澈忽然开口,“你说,我这趟回来,是给某些人添堵呢,还是送了份大礼?”
章邯微微一怔,随即明白了嬴澈的言外之意,沉声道:“对某些人而言,公子活着回来,本身就是最大的‘堵’。”
嬴澈轻笑一声,不再言语。
马车辘辘,朝着九公子府的方向行去。
咸阳的天,依旧是那片天,但咸阳的风,却己然变了味道。
前方,九公子府邸的轮廓渐渐清晰。
那座他离开数月的府邸,此刻在他眼中,也仿佛成了这波诡云谲棋局中的一个小小据点。
而他,将从这里开始,搅动这一池春水。不,或许用“浑水”更恰当些。
“系统啊系统,”嬴澈在心中默默吐槽,“你说这赵高是不是上辈子折翼的天使,这辈子就喜欢搞些阴间操作?我这‘弥补遗憾’,怎么感觉快成‘专业清道夫’了?”
系统依旧高冷,毫无回应。
嬴澈撇撇嘴,习以为常。他深吸一口气,咸阳城特有的、混杂着繁华与压抑的气息涌入肺腑。
“也罢,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倒要看看,这咸阳城里,究竟藏着多少妖魔鬼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