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过午膳,胤礽倚在床头的软枕上,望着窗外明媚的天光出神。
春风拂过殿前的海棠,带起几片粉白的花瓣,打着旋儿落在窗棂上。
他不由伸出手,指尖轻轻触碰那雕花的木格,眼底流露出几分向往。
“皇阿玛……”他微微仰起脸,嗓音清润如玉石相击,带着几分慵懒,“儿臣想出去走走。”
阳光透过窗棂洒落,为他瓷白的肌肤镀上一层薄金。
少年眉眼舒展,琥珀色的瞳孔里流转着明媚的光彩。
带着世家公子与生俱来的矜贵气度。
他唇角含着浅浅的笑,发梢被阳光勾勒出金色的轮廓,整个人像是从古画里走出来的翩翩贵公子,明媚得让人移不开眼。
康熙正执笔批阅奏章,闻言笔尖一顿,朱砂在纸上洇开一小片红晕。
他抬眼见胤礽眼巴巴望着窗外的模样,活像只被关在笼子里的小雀儿,不禁有些好笑。
这小家伙,明明虚弱得连坐首身子都费力,倒还惦记着往外跑。
“今日风大。”康熙放下朱笔,语气温和却不容置疑,“你才用了药,不宜见风。”
胤礽眼睫微垂,指尖无意识地揪紧了锦被上的团龙纹。
他自然明白皇阿玛的担忧,可日日困在这方寸之地,着实闷得慌。
沉默片刻,他又轻声道:“就……就在廊下站一会儿,可好?”
康熙见他这般模样,心头微软。
搁下奏折走到榻前,伸手抚了抚胤礽消瘦的脸颊。
指尖触及的肌肤仍沁着凉意,仿佛盛夏的暑气都未能浸透这副病骨。
康熙心头一紧,这般单薄的身子,如何经得起外头灼人的烈日?
窗外的蝉鸣正盛,连殿内冰鉴散发的凉意都压不住那股燥热。
“保成。”他声音里带着几分哄劝,“待你气色再好些,阿玛陪你去御花园赏花。如今你元气未复,若是着了凉,身子又要难受了。”
胤礽听出父亲话中的关切,抿了抿唇没再坚持。
只是望着窗外翩跹的蝶影,眼底的光彩黯淡了几分。
康熙看在眼里,心中暗叹。
转头对侍立在侧的何玉柱吩咐道:“去把西暖阁的窗户都打开,再搬两盆新开的芍药来。”
又拍了拍胤礽的手背,“这样既能赏景,又不会受风。等你再好些,朕带你去泛舟,可好?”
胤礽知道这是皇阿玛最大的让步,终于展颜一笑。
他反握住康熙温暖的手掌,轻声道:“儿臣都听皇阿玛的。”
康熙闻言一怔,随即瞧见胤礽低垂的眼睫下闪过一丝狡黠,这才恍然大悟——原是着了这小家伙的道。
他不由失笑,屈指轻轻刮了下胤礽的鼻尖:“好个滑头,倒学会以退为进了?”
胤礽抿着嘴笑。
阳光在他鸦羽般的睫毛上跳跃,投下细碎的影子。
康熙望着他难得鲜活的神情,忽然觉得这些时日的疲惫都值得。
殿外传来簌簌落花声,恍若岁月静好的注脚。
梁九功捧着新换的茶盏正要进殿,却在门槛处蓦地停住脚步。
透过半卷的珠帘,他看见万岁爷眉宇间久违的舒展——是这些月来鲜少见到的安然。
他不由得屏住呼吸,蹑足退至廊下,生怕惊扰了这难得的温情时刻。
自打太子爷病重,乾清宫的日晷仿佛都走得格外沉重。
如今这满室暖阳,倒像是把凝固多时的寒意都融化了去。
微风裹挟着花香涌入殿内,吹散了满室药香,也吹开了笼罩在乾清宫上方的阴霾。
*
夏日的阳光透过茜纱窗,在殿内铺开一层金色的薄雾。
胤礽倚在窗边的躺椅上,半阖着眼,任凭暖融融的光晕染在眉梢。
细碎的光斑在他苍白的指间跳跃,像是要为他冰凉的肌肤渡上几分生气。
暖阳慵懒地流淌,困意如藤蔓般悄然攀附,在意识的边缘温柔缠绕。
眼皮渐渐沉坠,似有两片被晒暖的羽毛轻轻覆下。
他有些懊恼地眨了眨眼,指尖无意识地揪住袖口——分明才醒来不久,怎的又这般困乏?
“困了?”康熙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温和的笑意。
一袭明黄常服的帝王放下手中的书卷,走到他身旁坐下。
胤礽摇了摇头:“儿臣不……”
话音未落,却掩唇打了个小小的哈欠,眼角立刻沁出一点水光。
康熙低笑出声,伸手替他拢了拢滑落的薄毯:“大病初愈之人,原就容易疲乏。朕记得你小时候染了风寒,也是这般,明明刚睡醒,转眼又打起瞌睡。”
他说着,指尖轻轻拂过胤礽微蹙的眉心,“别急,元气总要慢慢养回来。”
窗外蝉鸣忽起,带着盛夏特有的慵懒。
胤礽在父亲温柔的注视下,渐渐放松了紧绷的肩背。
他望着康熙眼角新添的细纹,忽然轻声道:“皇阿玛这些日子……辛苦了。”
康熙一怔,随即摇头:“傻话。”他替胤礽将毯子掖得更紧些,“朕只盼着你快些好起来。等你大安了,咱们去畅春园住些日子,那里水木明瑟,最宜将养。”
胤礽的眼皮越来越沉,恍惚间,他感觉有人轻轻抚过他的发顶。
那掌心温暖干燥,带着令人安心的感觉。
他本能地往那温度靠了靠,含糊地应了声:“嗯……”
“睡吧。”康熙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朕在这儿守着你。”
意识沉浮间,他仿佛己经看见接天莲叶间,自己乘着小舟穿行。
藕花深处的凉风拂过面颊,带着水汽的清新……这念头让他嘴角微微扬起,终于放任自己沉入香甜的梦乡。
康熙摆摆手示意众人退下,自己却仍坐在榻边,就着透窗而入的日光,静静凝视儿子消瘦的侧脸。
“保成……阿玛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
殿外的日影悄悄西移,将父子二人的身影拉得很长,很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