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后……”林靖远声音闷闷的:“舅舅和表兄的资历……朝中大臣恐有非议……”
“非议?”
廖太后柳眉一竖,语气冷了下来:“你是皇帝!皇帝提拔自己的舅舅和表兄,天经地义!谁敢非议?”
“再说了,怀王能替他的人说话,你身为皇帝,难道连提拔几个自家人的权力都没有?”
廖太后越说越不高兴:“远儿,难不成你忘记了?”
“你父王没得早,你皇祖父虽说看重你父王,把皇位传给了你。”
“但是若没有母后娘家人帮忙,你皇祖父驾崩后,你能这么快地稳住皇位不成?”
林靖远面上闪过一丝阴郁。
不论他提到什么……母后来来回回都是这几句话。
“就这么定了,你回头让内阁拟旨。”
廖太后不容置疑地挥挥手。
林靖远看着自己母亲那张美丽却写满理所当然的脸,只觉得胸口像压了一块巨石,喘不过气来。
朝堂上被皇叔逼迫,回到宫里,还要被母后逼迫。
他就像个提线木偶,被两边拉扯着,没有半分自己的主张。
“是,母后教训的是。”
林靖远微微垂头,站在一旁。
看到自己儿子答应了,廖太后满意地点了点头。
她重新慵懒地靠回软榻,欣赏着自己刚染好的鲜艳蔻丹。
仿佛刚才那番关乎朝局和儿子情绪的对话,不过是午后的一缕清风,吹过便散了。
……
另一边,国子监最近喧闹异常。
距离那场万众瞩目的国子监辩论大会尚有数日,然而整个国子监的空气,早己被一种近乎灼热的亢奋所填满。
往日肃静的藏书阁,此刻书架间人头攒动,空气中弥漫着纸张的霉味和压抑的争论声浪。
何明风好不容易在角落找到一本有关漕运的书籍,刚坐下翻开,激烈的辩论声就从旁边书架后炸开。
“荒谬至极!”
一个声音带着压抑的愤怒响起。
“王兄,你竟推崇伍道友这等杂学匠人?说什么‘经世致用’?”
“农桑水利,自有胥吏操持,我辈读书人,当究天人之际,通古今之变,明圣贤大道!这才是国之柱石!”
“整日沉迷于算学、器械、田亩之术,岂非本末倒置,自降身份?”
说话的是监生李崇文,他面色涨红,手中紧握着一卷《论语》,仿佛那是捍卫他信仰的利器一样。
何明风静静地听着。
伍道友是个类似明朝徐光启一样的人,著过很有名的农桑政论。
被他质问的王监生毫不示弱,啪地一声将手中的一本书拍在桌上,引得周围人侧目。
“李兄此言大谬!圣学大道固然重要,然则眼下北疆烽烟时起,东南水患频发,就连京城,前不久也遭遇了水患!”
“空谈‘存天理,灭人欲’,能退敌乎?能治水乎?能充盈国库乎?“
“学问若不能解民生疾苦,济世安邦,与皓首穷经的蠹虫何异?”
王监生声音振振:“怀王殿下设此辩题,用意深远,岂是让我等坐而论道?”
他刻意提高了“怀王殿下”的音量,眼神扫过周围。
“王兄慎言!”
立刻有支持李崇文的监生站出来。
“圣学乃根本!无此根本,纵有奇技淫巧,也不过是助纣为虐的利器!”
“人心坏了,再好的制度,再强的器械,也会被滥用!”
“怀王殿下英明,正是要我等正本清源,先固根基!”
这监生话一出口,立刻引来了更多附和。
“固根基?固到百姓易子而食吗?”王监生自己一人对阵许多人,丝毫不惧其他人,他冷笑:“我看是某些人只会死读书,怕触及实务露了怯吧?”
“怀王殿下要的是能办实事的人才,不是只会背书的书呆子!”
“你说谁是书呆子!”李崇文那边的人被激怒了。
正在群情激奋之时,一位老博士闻声赶来,厉声呵斥。
“够了!藏书阁内禁止喧哗!”
争论声暂时平息,但书架两边,经世派与根基派监生互相怒目而视,空气中仿佛有火花迸溅。
何明风默默看着,注意到许多人手中都拿着与辩题相关的书籍,如《河防一览》、《练兵实纪》对垒《近思录》、《传习录》,界限分明。
除了藏经阁之外,明伦堂的回廊下,碑林古树下,甚至馔堂的角落。
近几日随时都能看到争执的身影。
两个监生可能因为对某句圣人之言的解读不同,就能从低声讨论演变成高声辩论。
引来一圈人围观、附和或反对,场面瞬间变成小型的预演。
空气中充斥着“子曰”、“孟子云”、“然而”、“但是”、“谬矣”等辩论关键词。
与之对应的,小道消息像野草般疯长。
谁得到了某位大儒的指点,谁手里有罕见的策论孤本,甚至谁被怀王府的属官“无意中”问过话……
这些捕风捉影的信息在监生们紧张的交头接耳中飞速传递,刺激着每个人的神经,也加剧了彼此间的猜忌和竞争。
这一切狂热的源头,正是怀王抛出的那块金字招牌——他的赏识与嘉奖。
怀王虽非皇帝,但他是当朝最有权势的亲王,更是主持此次辩论的最高裁决者。
能在辩论中脱颖而出,得到他的“赏识”,这意味着什么?所有监生都心知肚明。
那将是一条通往仕途的终南捷径!
可能是首接进入怀王幕府,可能是被推荐给吏部,甚至可能在未来某个关键职位上获得这位实权亲王的提携。
这份诱惑,对于寒窗苦读、渴望建功立业的监生们来说,无异于沙漠中的甘泉,足以点燃他们所有的野心。
而在怀王府内,怀王正懒洋洋地靠在一旁的木榻上,手捧一卷书,百无聊赖地看着。
“王爷!”
一名仆从匆匆走来,见到怀王利落地下跪磕了个头,然后一脸喜色道:“果真如同王爷猜测一般!”
“小人随便放了几个消息,那些监生便如痴狂了一般。”
“都恨不得出尽风头,巴巴地想得到王爷的赏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