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阙朝堂

第2章 蛛网京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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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名:
九阙朝堂
作者:
抚人间
本章字数:
8874
更新时间:
2025-07-09

厚重的城门在令人牙酸的“嘎吱”声中开启一道仅容两人通过的缝隙,守门的兵卒裹着臃肿的棉甲,脸上挂着不耐的冰霜,手中的长枪粗暴地推搡着涌入的人流。林衍随着流民潮艰难地挤过门洞,一股混杂着劣质煤烟、人畜体味、食物腐败和某种难以言喻的陈旧霉烂气息扑面而来,浓烈得几乎令人窒息。这,便是帝都的“馈赠”。

入眼并非想象中的金碧辉煌,而是狭窄、拥挤、泥泞不堪。低矮的房舍歪歪扭扭地挤在一起,乌黑的檐角几乎相接。脚下的路与其说是街道,不如说是冻结的泥浆和污秽冰渣混合的烂泥塘,每走一步都发出令人恶心的“咕唧”声。衣衫褴褛的人们行色匆匆,脸上写满麻木或狡黠。各种腔调的吆喝声、叫骂声、孩童的啼哭声混杂着骡马的嘶鸣,织成一张巨大而嘈杂的网,将人紧紧裹挟其中。

林洐下意识地按了按怀中。那卷染血的罪状和镣铐布条被他用油纸仔细包好,贴身藏着,如同护着两枚滚烫的炭火,灼烧着他的胸膛。他深知,在这龙蛇混杂之地,暴露身份和意图,无异于自寻死路。他需要钱,需要信息,需要尽快找到立足之地。

西市,京城最混乱也最富生机的角落。这里是贫民、小贩、苦力、江湖人的聚集地,也是消息最灵通的泥潭。林珩裹紧身上那件从流民尸体上扒下来的破旧夹袄,拉低帽檐,混入了涌动的人潮。空气中弥漫着烤饼的焦香、劣质香料的刺鼻、生肉的腥膻以及无处不在的汗臭味。

他目光锐利地扫视着街道两侧的摊贩和行人的口袋。目标很快锁定——一个干瘦如猴、穿着半旧绸衫的中年男子,眼神滴溜溜乱转,手指异常灵活地在人群中穿梭,如同水中的游鱼。林珩不动声色地靠近,在对方灵巧地从一个富态商人腰间摸走钱袋的瞬间,他的身体恰到好处地“踉跄”了一下,肩膀看似无意地撞了那扒手一下。

“哎哟!”扒手被撞得一歪,得手的钱袋差点脱手,恶狠狠地瞪了林珩一眼。林洐立刻低头哈腰,连声道歉:“对不住,对不住大哥!脚下打滑了!” 眼神却像钩子一样,瞬间捕捉到了扒手因动作过大而掀起的袖口下,手腕内侧一个清晰的墨绿色蝎子纹身!蝎尾狰狞上翘,带着一种江湖人特有的狠戾标记。

扒手骂骂咧咧地挤入人群,很快消失在一个卖廉价首饰的摊位后。林珩没有立刻追赶,他记住了那个蝎子纹身,也记住了扒手消失的方向。他像一缕幽魂,在拥挤的市集中穿行,目光扫过每一个可疑的角落。

纹身是线索,但西市太大了。他需要更精确的指向。他注意到几个穿着打扮明显不是本地人的外地客商,正围着一个不起眼的旧书摊低声交谈,脸上带着焦虑。摊主是个精瘦的老头,眼神闪烁。

“老丈,”林洐凑近,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惶恐,“初来乍到,想寻个实在地方兑点散碎银子,怕被坑了秤头……”

老头撩起眼皮,浑浊的眼珠在林洐那洗得发白、又打着补丁的夹袄上扫了扫,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但随即又隐去。他慢悠悠地拿起摊上一本破烂的账册,用指甲在封皮上敲了敲,发出“叩叩”的轻响,目光却瞟向斜对面一条更狭窄、更阴暗的巷口:“西市水深,秤杆子底下有鬼门关。想找实在?喏,看到那‘福来’杂货铺没?旁边的巷子进去,第三个小门脸,挂个破秤砣的……‘公平秤’王麻子,只认钱,不认人。不过,他那秤砣底下,压着的可是阎王爷的生死簿。”

老头的声音带着一种诡异的暗示。林洐心中了然,这“王麻子”绝非善类,恐怕就是黑市里专门做“鬼秤”生意、甚至暗中销赃、放印子钱的地头蛇,很可能与扒手团伙有勾连。

他道了声谢,扔下两个铜板,立刻朝那巷口走去。巷子阴暗潮湿,头顶是乱搭的棚户,几乎不见天日。脚下污水横流,散发着刺鼻的恶臭。第三个小门脸,果然挂着一个锈迹斑斑、缺了一角的旧秤砣。门板紧闭,只留一条缝。

林洐没有贸然敲门。他观察着西周,发现旁边一个堆满破烂箩筐的死角是个绝佳的观察点。他悄无声息地闪身进去,屏住呼吸,透过筐篓的缝隙紧盯着那扇挂着秤砣的门。

时间一点点流逝。巷子里偶尔有人匆匆走过,都低着头,目不斜视。就在林珩怀疑自己判断有误时,那扇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人影闪了出来,警惕地左右张望——正是那个手腕带着墨绿蝎子纹身的扒手!他迅速关上门,快步朝巷子深处走去。

机会!林洐的心跳微微加速。等扒手身影消失在前方拐角,他立刻如狸猫般蹿到王麻子的门前。门只是虚掩着。他侧身闪入。

屋内光线极暗,充斥着一股劣质烟草、陈年灰尘和铜锈混合的古怪气味。一个矮壮、满脸麻子的男人正背对着门口,在一个破旧的柜子前翻找着什么。林珩的目光瞬间锁定了柜子旁边一张油腻腻的方桌——桌上赫然摊开着一本厚厚的、边缘磨得发亮的账册!

林洐没有丝毫犹豫,一个箭步上前,在麻子男人听到动静愕然回头的瞬间,手掌如刀,精准地劈在他的颈侧!麻子男人哼都没哼一声,软软地瘫倒在地。

林洐立刻扑到桌前,快速翻动那本账册。上面密密麻麻记录着日期、代号、银钱数目、物品名称(多为“皮货”、“药材”等隐语)。他的手指飞快地划过一页又一页,目光如炬。突然,他的动作顿住了。

在一页记载着“壬寅年腊月十七”的条目下,清晰地写着:“蝎三爷,入‘白霜’百斤,折银一千二百两整,兑朱二爷‘恒通’票号。” 旁边还画了一个小小的、潦草的蝎子图案!

朱二爷!恒通票号!

这个名字像一道闪电劈开了迷雾!林洐在雁回关时,父亲林昭闲暇时曾忧心忡忡地提起过京城盐务的混乱,其中就提到过这个朱二爷——朱茂才,京城最大的盐商之一,背景深厚,手眼通天!父亲曾怀疑他利用“盐引”制度大肆侵吞国帑,但苦无证据!这“白霜”,显然就是私盐的代号!蝎三爷的扒手团伙,在为朱茂才的黑市生意销赃洗钱!这本账册,就是关键证据!

他立刻撕下记载着朱二爷名号的那一页,连同封面能证明账册归属的关键信息页,迅速折叠塞入怀中。就在他准备撤离时,门外突然传来杂乱的脚步声和粗暴的喝问:

“王麻子!开门!巡城卫查检!”

林洐瞳孔骤缩!来不及了!他猛地吹熄桌上唯一的油灯,屋内瞬间陷入一片漆黑。他矮身向屋后狭窄的窗户扑去!

砰!门被粗暴地踹开!火把的光亮瞬间涌入!

“谁?站住!”厉喝声响起,伴随着弓弦拉紧的吱呀声和兵刃出鞘的寒光!

噗嗤!一声利刃入肉的闷响!一支劲弩射出的短矢,带着冰冷的死亡气息,狠狠钉入了林珩的后肩!巨大的冲击力让他一个趔趄,撞在窗框上,剧痛瞬间席卷全身。

“抓住他!”怒吼声在身后响起。

林洐咬碎钢牙,爆发出惊人的力量,猛地撞开那扇腐朽不堪的木窗,整个人滚入窗后更深的黑暗巷弄中!冰冷的泥水瞬间浸透了他的后背,肩头的伤口在剧烈的动作下撕裂般疼痛,鲜血汩汩涌出,染红了破旧的夹袄。

他不敢有丝毫停留,强忍着剧痛,在迷宫般复杂、堆满垃圾的狭窄巷弄里亡命奔逃。身后的追捕声、呼喝声、火把的火光把黑夜照得明亮,紧紧咬着他。巡城卫!他们来得太快了!这绝不仅仅是普通的巡查!更像是……守株待兔!难道自己追踪扒手、找到账册的举动,早己落入某些存在的眼中?这本账册牵扯的,远不止一个黑市王麻子!

失血和剧痛让他的视线开始模糊,脚步越来越沉。身后的追兵越来越近。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一点点淹没上来。就在他感觉自己即将力竭倒下时,前方巷口拐角处,一点微弱昏黄的光亮,如同黑暗中的唯一萤火,吸引了他最后的本能。

那是一座早己荒废、墙垣倾颓大半的破败小庙。庙门半塌,里面黑黢黢的。林洐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跌跌撞撞地扑了进去,身体重重摔倒在冰冷潮湿、布满灰尘的神龛之下,带起一片呛人的飞灰。他蜷缩在角落里,大口喘息着,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肩背的伤口,带来撕心裂肺的痛楚。冷汗和血水混合,浸湿了衣襟。外面的脚步声、呼喝声似乎就在庙门外徘徊。

完了吗?父亲的冤屈,那刻骨的“九阙”血仇,难道就要终结在这座肮脏的破庙里?

就在意识即将被黑暗吞噬的瞬间,一股极其清淡、带着微苦药草香的气息,幽幽地飘入他的鼻端。这气味与庙里的腐朽、尘埃以及他自己身上的血腥味格格不入,清冽得像雪山融化的第一滴水。

林洐艰难地睁开沉重的眼皮,模糊的视线中,一个纤细的身影不知何时出现在神龛旁。她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粗布衣裙,背上背着一个半旧的竹编药篓,里面塞满了新鲜的、带着泥土气息的草药。火光映照下,看不清她的具体容貌,只觉得侧脸的轮廓在昏暗中显得异常柔和沉静。她蹲下身,没有任何询问,没有一丝惊慌,只是伸出白皙而稳定的手,用随身携带的小剪,小心翼翼地剪开林珩肩头被血浸透、粘连在伤口上的破布。

动作麻利而轻柔。她从药篓里熟练地拿出几样草药,放在嘴里快速咀嚼了几下,然后将散发着清苦气息的药泥敷在狰狞的箭创上。冰凉的感觉暂时压住了火辣辣的剧痛。她又从怀里掏出一卷干净的布条,手法娴熟地开始为他包扎止血。

林洐的意识在剧痛和这奇异的清凉感中挣扎。他想开口,喉咙却干涩得发不出声音。他的手下意识地捂向胸口,那里藏着染血的罪状和镣铐布条,还有那要命的账册残页。这个动作牵动了伤口,让他闷哼一声。

正在低头专注包扎的女子动作微微一顿。她的目光似乎不经意地扫过林洐因动作而微微敞开的衣襟,也扫到了他怀中那卷油纸包裹物边缘露出的一角——那是一个极其复杂、线条扭曲、仿佛由几个古字变形而来的奇特图案,带着一种神秘的意味。

林洐的心猛地一沉!那是父亲镣铐上刻下的“九阙”暗号图!他一首贴身藏着,从未示人!

女子却只是极快地瞥了一眼,眼神里没有好奇,没有探究,更没有恐惧。她平静地移开目光,仿佛看到的只是一片无关紧要的落叶。她继续手中的包扎,动作依旧稳定。首到完成最后一个结,她才抬起头。

借着篝火摇曳的光,林珩终于看清了她的眼睛。那是一双极其清澈、极其平静的眼眸,如同秋日深潭,映着跳动的火光,却不起一丝波澜。她的面容清秀,甚至带着几分疏离的冷意,年纪看起来不过十七八岁。

她看着林洐因失血而苍白的脸和那双深藏痛苦与警惕的眼睛,嘴唇微微动了动,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带着一种仿佛能穿透迷雾的冷静:

“伤重者忌思虑。血止住了,天明前,莫动。”

说完,她不再看林珩,也不理会庙外似乎开始远去的巡城卫呼喝声,只是轻轻拍了拍药篓,将散落在地上的几株草药小心地捡起放回,然后站起身,背起药篓。那纤细的身影,就这样悄无声息地融入了破庙门外无边的黑暗里,如同从未出现过。

只留下淡淡的药草清香,萦绕在血腥与腐朽的空气里。

林洐靠在冰冷的神龛底座上,肩头的剧痛被草药暂时压制,但心中的惊涛骇浪却久久无法平息。那女子是谁?她看到了“九阙”图!她为何不问?她为何救他?那句“忌思虑”,是单纯的医嘱,还是……一种看透世情的告诫?

庙外,风声呜咽,巡城卫的火把光亮彻底消失了。

他活下来了。在这座吃人不吐骨头的京城,在这张无形的巨网之下,他刚刚在鬼门关走了一遭,却又被一只神秘而淡然的手,轻轻推了回来。

朱二爷……账册……巡城卫的截杀……还有那个带着药草清香的女子……

林洐的眼睛缓缓闭上,强行压下翻腾的思绪。他需要休息,需要恢复体力。天明之前,莫动。他记住了。

但心中的火焰,被这冰冷的现实和神秘女子的出现,浇得愈发炽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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