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块绣着禾苗的旧帕,如同一颗投入死水潭的石子,在周时俞心底掀起了从未有过的、足以颠覆一切的惊涛骇浪。震惊、荒谬、剧痛、以及一种被命运狠狠嘲弄的暴怒,在他精心构筑的冰冷堡垒内疯狂冲撞。恩人即仇人!这个残酷的悖论,将他引以为傲的理智撕开了一道狰狞的口子。
自那日之后,周时俞对程岁禾的态度,发生了一种极其微妙、难以言喻的变化。
他依旧每日前来,依旧安排着无微不至的“照顾”,言语也维持着表面的温和。然而,那层温润如玉的假面之下,却透出一种更深沉、更令人心悸的暗流。他看她的眼神,不再是纯粹的审视、掌控或带着复仇快意的欣赏,而是混杂了太多难以言说的复杂情绪——有被命运戏耍的冰冷愤怒,有对那份意外恩情的复杂纠缠,更有一种……因这巨大反转而瞬间膨胀到极致的、扭曲的占有欲!
她是他的仇人之女,却也是他黑暗过往中唯一的微光。这矛盾的身份,让程岁禾在他眼中,从一个单纯的复仇对象和棋子,骤然变成了一件独一无二、必须完全掌控的、带着禁忌色彩的“珍宝”。她的存在本身,就成了对他最大的讽刺和诱惑。他无法放手,甚至无法容忍她心中还存有半点属于他人的位置——尤其是那个该死的江嘉洛!
程岁禾敏锐地感觉到了这无形的变化。周时俞待她似乎更“好”了,送来的东西越发精致昂贵,言语间也偶尔会流露出一种近乎叹息的复杂。但这份“好”却像裹着糖霜的荆棘,每一次接触,每一次他看似温和的注视,都让她脊背发凉,心底那枚被碾碎的徽记碎片带来的寒意再次弥漫开来。她变得更加沉默,更加谨小慎微,像一只在猛兽巢穴中求生的兔子,时刻竖着耳朵,绷紧神经。
她不敢再碰触关于那块旧帕的任何话题,甚至不敢再打开那个装满痛苦回忆的箱子。她只想活下去,等一个渺茫的机会,或者……等江嘉洛的消息。这是支撑她在这座华丽囚笼里呼吸的最后一点空气。
然而,周时俞显然不打算给她任何喘息的空间,更不会允许江嘉洛这个名字成为她心中的灯塔。
这天傍晚,风雪暂歇,天空呈现出一种压抑的铅灰色。周时俞踏进程岁禾的房间,脸上带着一种刻意营造的、混合着沉重与一丝“振奋”的表情。他手中拿着一个用深蓝色粗布包裹的小物件,边缘似乎还沾着些许泥土。
“岁禾,”他的声音比平时低沉,眼神落在她身上,带着一种复杂的审视,“有消息了。”
程岁禾的心猛地一跳!她几乎是瞬间抬起头,眼中爆发出难以抑制的希冀光芒,连声音都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是……是嘉洛?还是……父亲的案子?”
周时俞没有立刻回答。他走到她面前,将那个粗布包裹轻轻放在两人之间的紫檀木小几上。动作缓慢,带着一种刻意营造的仪式感和沉重感。
“是关于江嘉洛的。”他缓缓开口,目光紧紧锁住程岁禾瞬间亮起的眼眸,捕捉着她脸上每一个细微的变化——那骤然加速的呼吸,微微前倾的身体,眼中几乎要溢出的迫切……这些反应像细密的针,刺入他心底最阴暗的角落,激起一阵扭曲的妒火和冰冷的快意。
“我派去西北寻访的人……在靠近边关的断魂崖附近,发现了这个。”他一边说,一边动作极其缓慢地、一层层解开那个深蓝色的粗布包裹。
程岁禾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的动作,呼吸都屏住了。断魂崖?那是什么地方?嘉洛怎么会去那里?
粗布被完全揭开,露出了里面的东西——
那是一块玉佩!通体莹白,质地温润,即使在昏暗的光线下,也流转着内敛的光泽。玉佩呈圆形,上面浮雕着简约的祥云纹路,中间镂空刻着一个清晰的“洛”字!玉佩的边缘,沾染着几处己经变成暗褐色的、刺目的血污!一根断裂的、同样沾染着污迹的深青色丝绦,还系在玉佩的孔上。
程岁禾的瞳孔骤然收缩!如同被最锋利的冰锥狠狠刺穿!
这块玉佩……她认得!
这是江嘉洛从不离身的贴身之物!是他母亲留给他的唯一遗物!他曾玩笑般对她说:“此玉在,人在;玉碎……岁禾,你可得替我收着碎片。” 他视若性命,怎会……怎会出现在这里?!还带着血?!
“不……不可能!”程岁禾失声尖叫,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来,身体因巨大的冲击而剧烈摇晃,脸色惨白如纸。她伸出手,颤抖着想要去触碰那块冰冷的玉佩,却又像被烫到般猛地缩回。“嘉洛他……他怎么会……”
“发现玉佩的猎户说,”周时俞的声音平稳而冷酷,如同在宣读判决书,“是在断魂崖下的一处乱石滩上捡到的。那里地势险峻,常有失足坠崖者尸骨无存。”他顿了顿,目光锐利如刀,刺向程岁禾濒临崩溃的脸,“玉佩旁……还有半只被野兽啃噬过的……靴子残片,看样式,像是读书人常穿的。”
“轰——!”
周时俞的话,如同最后一道惊雷,彻底劈碎了程岁禾摇摇欲坠的理智!玉佩!带血的玉佩!断魂崖!野兽啃噬的靴子残片……所有的线索都指向一个她无法承受的、血淋淋的结局——江嘉洛坠崖身亡,尸骨无存!
“啊——!!!” 一声凄厉绝望到不似人声的哭嚎从程岁禾喉咙里迸发出来!她眼前一黑,身体软软地向后倒去,被眼疾手快的周时俞一把扶住。
“岁禾!岁禾!”周时俞将她紧紧箍在怀里,声音带着“焦急”的呼唤,手臂的力量却强硬得不容她挣脱。他感受着她身体剧烈的颤抖,听着她撕心裂肺的痛哭,那哭声里充满了失去一切的绝望和死寂。
“不会的……嘉洛不会死的……他说过会来找我的……他答应过的……”程岁禾在他怀中剧烈地挣扎哭喊,泪水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浸湿了他胸前的衣襟。她像一只被彻底折断翅膀的鸟儿,只剩下凄惨的哀鸣。
周时俞任由她哭喊着,手臂如铁钳般禁锢着她。他低下头,下颌几乎抵着她的发顶,目光落在她绝望崩溃的侧脸上,那眼神深处翻涌着冰冷而扭曲的满足感。
很好。她的反应,她的绝望,她的崩溃……都在他的预料之中,甚至比他预想的更加“完美”。江嘉洛这个名字,连同那个碍眼的未婚夫身份,终于在她心中,被彻底钉上了死亡的烙印,化作了绝望的灰烬。
他看着她为另一个男人如此肝肠寸断,心中那点因“恩人”身份而起的复杂波澜,瞬间被更汹涌的妒火和报复的快意所覆盖。她是他的!她的眼泪,她的痛苦,她的所有情绪,都只能因他而起!江嘉洛?一个死人,不配占据她半分心神!
程岁禾哭得几乎脱力,声音嘶哑,只剩下断断续续的抽泣和绝望的喃喃:“嘉洛……嘉洛……” 她伸出手,颤抖着、固执地想要去抓小几上那块冰冷的、带着血污的玉佩,仿佛那是江嘉洛最后存在的证明。
周时俞的眼神骤然一冷!在她指尖即将触碰到玉佩的刹那,他猛地抬手,一把将那块玉佩捞起,紧紧攥在了掌心!动作快如闪电,带着不容置疑的霸道!
“别碰!”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戾气,瞬间打破了刚才刻意维持的“担忧”假象。“脏了!沾了血和污秽的东西,晦气!”
程岁禾被他突然的厉喝和动作惊得一颤,抬起泪眼朦胧的脸,惊愕而痛苦地看着他。
周时俞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迅速收敛了外露的情绪。他深吸一口气,将攥着玉佩的手背到身后,另一只手却更加用力地将她禁锢在怀中,语气重新放得低沉而“沉痛”,带着一种虚伪的安抚:
“岁禾,我知道你难过。但人死不能复生。江嘉洛……他己经不在了。”他刻意加重了“不在了”三个字,如同冰冷的铁锤,狠狠砸在程岁禾破碎的心上。
“看着这块玉佩,只会让你更痛苦。”他微微俯身,灼热的呼吸喷洒在她冰冷的耳廓,声音带着一种蛊惑人心的、却冰冷刺骨的“温柔”,“把它交给我处理掉。忘了他吧,岁禾。”
“忘了过去的一切。”他的声音如同恶魔的低语,带着不容抗拒的强势,“从今以后,你的世界里,只有我。只有我周时俞,才是你唯一的依靠和归宿。我会护着你,永远。”
程岁禾被他紧紧箍在怀里,身体冰冷僵硬。耳边是他宣告江嘉洛“死讯”的冰冷话语,是他强迫她遗忘的“温柔”命令。眼前是他深不见底、翻涌着可怕占有欲的眼眸。那块象征着江嘉洛“死亡”的冰冷玉佩,被他死死攥在掌心,隔绝了她的触碰,也彻底碾碎了她最后一点微弱的希望。
世界,彻底陷入了无边的黑暗和死寂。连哭泣的力气,都被这沉重的绝望抽空了。她像一个被抽走了灵魂的躯壳,软软地瘫在周时俞怀中,眼神空洞地望着窗外铅灰色的天空。
那里,仿佛映照着江嘉洛坠落的断魂崖,也映照着周时俞为她亲手打造的、插翅难逃的囚笼。
周时俞满意地感受着她彻底的崩溃和顺从,他低头,近乎贪婪地嗅着她发间沾染的泪水的咸涩气息,心底那股扭曲的占有欲得到了极大的餍足。他成功了。江嘉洛这个障碍,终于被他用最残忍的方式,从程岁禾的世界里彻底“清除”了。
至于那块玉佩?他背在身后的手,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他不会真的毁掉。这是他的战利品,是他彻底摧毁程岁禾心中另一个男人的证明。他会好好“保管”它,如同看守一件珍贵的、属于他的囚徒的枷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