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长随身着一身丫鬟服饰,原本的剑眉也用螺子黛描成了柳叶弯。
谢矜谙看得出来,自家哥哥还用了珍珠粉扑细细覆面,隐去了下颌棱角。
他俊朗的面目也多了几分柔和,这般用心乔装,很难从眉眼间辨出分毫男儿气概,扮演一个丫鬟足够以假乱真了,不怪云双没瞧出来,毕竟没有人会一首去盯着一个丫鬟瞧。
谢长随本是嘴角噙笑,但目光落至地上的碎玻璃片,目光陡然一沉。一个箭步上前,用脚首接踢开碎片,清出了一条路,好叫自家妹妹不会受伤。
谢矜谙眉眼弯弯,顺利地到了他跟前,娇嗔出声:
“兄长怎么来了?还这般样子来寻我?倒也不怕被人瞧见了笑话。”
谢长随比平时说话的声音都小了几分柔了几分,仿佛是在捏着嗓子说话,也不介意谢矜谙话里的嗔怪,神态自若,仿佛这并不是一件多么难为情的事。
“我来自然是放心不下你,再者这般样子,我可是瞒着爹爹偷偷请了妆娘来弄的。”
说到此处,谢长随才终于有了一点不好意思的模样,他伸手挠了挠头,可在碰到头上发髻时才意识到他现在是女子扮相,不自在地又将手放了下去。
“就是弄得时间长了点,不然我还可以扮成你的随嫁丫头,也好让你一路上更安心些。”
谢矜谙看着自家哥哥这副模样,心里突然酸涩得紧,立刻低下了头想缓和情绪,不叫自己哭出来,可到底说话还是带着哭腔。
“是谙谙不听话,连带着爹爹和兄长放心不下。”
谢长随手足无措,他和谢矜谙从小到大胡闹惯了,除了长姐逝世,就没见小姑娘掉过一滴眼泪,眼下他还真不知道要怎么做才能把人哄好。
只得弯腰,轻声细语道:“谙谙是最听话的小姑娘了,没事不哭。兄长不怕人笑话,为了自家妹妹,上刀山下火海我都愿意,如今不过区区女装而己,哪里值得这般难过。还是说哥哥扮女装的样子太过丑陋,这才把谙谙吓哭了?”
谢矜谙泪眼朦胧,终于肯抬头,小姑娘倔强地抹了抹泛红的眼尾,顾不得男女大防,一把扑进了谢长随怀里,娇俏嘴硬出声:
“确实很丑,谙谙是被哥哥丑哭的。”
谢长随松了一口气,满眼宠溺地伸手揉了揉小姑娘的脑袋,看到头发被揉乱,才心虚地收回了手。
“知道啦,那哥哥以后再也不穿女装了。”
待谢矜谙退开身子后,谢长随才往怀里摸了摸,动作奇怪得紧。
谢矜谙心里一紧:“可是这衣裳出了什么问题?哥哥不舒服?”
谢长随没有回答她的话,只是下一瞬从怀里掏出了一块牌位,比谢矜谙闺房里那块要小得多,做工也要更精巧。
谢矜谙眨了眨眼睛,有些不敢置信,惊喜万分。
“这……这是?”
谢长随轻笑,将牌位塞进谢矜谙怀里。
“爹爹知道你挂念长姐,那个牌位定然是带不来的,太引人注目。因此让我早早备下一个,让你带进太子府,小心藏着。我和爹爹不在你身边,你许多心事又不方便与云双说,如此也有个慰藉。”
谢矜谙眸子亮晶晶的,把那块不过两个巴掌大的牌位紧紧抱在怀里。
“谢谢爹爹和兄长。”
谢长随没好气道:“谙谙是大姑娘了,嫁人了都和家里人生分了,还要道谢。”
待谢矜谙将牌位放在桌上后,谢长随又递出一个火折子,玩笑过后,看着谢柔宛的牌位,声音也有些发涩:
“那嫁衣不合身,不如烧了吧。那是长姐的衣裳,想来她也是不愿将其留在皇家。”
谢矜谙接过火折子,闭了闭眼才下定决心,火顺着衣摆慢慢往上烧,火红的嫁衣慢慢看不出模样。
云双看着心里也有些不是滋味,移开视线眼尖地发现谢长随进来后门没关严实,漏出了一条缝。
她看了眼二人,没有声张,自顾自地去关门了。
而隔着一条缝的门外,大红的婚服刺得人眼眶生疼,那位对她家小姐发了一通脾气愤怒离开的太子殿下,不知何时静悄悄地站在了门外,将门内发生的一切全都尽收眼底!
云双的脸色瞬间惨白,完了,真的后果不堪设想了!
她嘴唇哆嗦着,想要出声提醒屋内的二人,可嘴巴张开了却怎么也说不了话!
云双欲哭无泪,她可真是没用!
看着丫鬟一副被吓得不轻,马上要掉出眼泪的模样,慕序洲才陡然回神。
他攥紧了拳头的手慢慢松开,掌心里是一个精致的小罐。他伸出手臂,指尖探入了门缝,将小罐递到了云双跟前!
云双颤抖着手,鼓起勇气哆哆嗦嗦地接过了那小罐,指尖不经意的碰到了这位坏透的太子殿下的指尖,凉的吓人。
完蛋,她肯定会被拖出去杖……杖杀。
可没想到的是,这位太子殿下看她拿了东西后,竟然转身就走了?!
月亮高悬空中,月光洒在了他身上,平白的给人添了几分落寞感。那位静悄悄来的太子殿下,没有出声斥责小姐和公子,只是默默地送完药后,乘着月光一言不发又静悄悄的走了。
真是奇也怪哉!
云双不做他想,瞅了眼手里的小罐,估摸着是这位殿下良心发现,怕伤了自家小姐,因此特意送来的药膏。
但自家小姐也没伤着,这药膏来得并无用处,说不定还会打扰她家小姐和公子谈话。
云双也就将药收了起来,想着此事按下不提了。
慕序洲走到半路才回头,他看到一条缝都没有的房门,突然有些茫然。
许是风大,才让他突然生出了许多感慨。
他来时,正逢谢矜谙打趣谢长随的装扮,他本该进去喝止二人不成体统,借此抒发他对这桩婚事的不满。
可不知为何,当时看着亲近的兄妹二人,他鬼使神差没有进去破坏。反而心里生出了一股子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他的第一反应竟然是羡慕。
可真的是吗?
应当不是,他有一个与他有血缘关系的妹妹,名唤慕容浅。关系虽比不上他们二人,但好歹也算亲密。
只是慕序洲自己知道,那亲密里掺杂着的是同情,是怜悯。
也是因为同情,所以才会对她好上几分,才会允许她接近自己。
毕竟这种亲密的情感不涉及自身利益,且慕容浅也从来没惹出什么麻烦,于他而言亲近一点无伤大雅,因此他并不排斥,自然更不会吝啬那点虚无的情感。
可若是牵扯利益,亦或者慕容浅惹了什么麻烦,扪心自问,慕序洲清楚的知道他会袖手旁观,不会伸出援手,哪怕她是他的妹妹。
因为他就是一个无情的人,他骨子里的血就是冷的。
在他看来,为了让某个人心安,或者不让其受委屈,就心甘情愿损害自身利益的人,都是愚不可及的。
而他绝对不会,也绝不愿意变成那样的愚人!
至于谢家公子?男扮女装虽然说出去荒诞,但到底没有人瞧见,自然不会损伤颜面。
因此他断定,他那新妇的兄长也定然与他一样,只是不吝啬那些虚假的话语,哄着小姑娘开心罢了!
慕序洲一遍又一遍执拗地想着,强行告诉自己一定是这样。
他轻嗤一声,眼神黯淡无光,声音暗哑,喃喃自语:
“天底下没有人会全然不贪图任何利益,愿意真心实意对另一个人好的。哪怕是关系再好的亲人,也不会!”
他迷茫的眸子,终于变得清明。
在呼出一口气后,那股子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他现在己经想清楚是什么了,不是羡慕,不是动容,而该是——厌恶!
厌恶自己,厌恶谢家公子,厌恶所有构造虚假感情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