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纯阳旧事
永乐宫的晨雾像是被谁揉碎的云絮，软乎乎地贴在朱红宫墙上。沈青雨握着手机的手指有些发僵，镜头里，斑驳壁画上流转的星河图与她贴身收藏的绢书星图，竟像隔着岁月遥遥相望的故人。山门下石阶蜿蜒，阿黄不知从哪衔来半片枯黄的银杏叶，摇着尾巴蹭她裤脚。
“这纯阳观原是吕洞宾的道场。”上官晖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惊得她险些失手摔了手机。少年倚在斑驳的门框上，晨光斜斜切过他清瘦的侧脸，“当年欧阳修被贬滑州，或许真在此处求过药。”
沈青雨眨眨眼，突然把镜头转向他：“观众朋友们！这位就是帮我破解星图密码的上官老师！”弹幕立刻热闹起来，【老师好帅！】【嗑到了嗑到了！】的字样刷屏。上官晖耳尖泛红，别过脸去，目光却不自觉落在她发梢沾着的草屑上。
三清殿的门轴发出吱呀声响，惊飞了梁上栖息的麻雀。沈青雨举着手机缓缓移动镜头，殿内光线晦暗，壁画上的仙人仿佛在雾霭中沉浮。忽然，她的手电筒光束扫过一根暗柱，褪色的字迹在昏暗中若隐若现。
“上官！快看！”她几步冲上前，指尖轻轻拂过刻痕，“滑州水患苦，纯阳药臼香。欧九题。”声音里带着抑制不住的颤抖。上官晖凑近细看，喉结动了动：“是醉翁笔迹。”
沈青雨咬着下唇，突然从包里掏出一支口红。弹幕瞬间沸腾，【主播疯了！】【YSL涂文物！】的惊叹接连不断。她却充耳不闻，小心翼翼地将口红印在刻字处，又覆上一张薄纸轻轻按压。拓印完成时，她转头冲上官晖一笑，眼尾亮晶晶的：“这样就能看得更清楚了。”
上官晖移开目光，心跳却莫名加快。他强迫自己将注意力转向壁画，在《朝元图》的角落，一尊药臼静静伫立。那古朴的纹饰，竟与沈家老汤锅如出一辙。他蹲下身细看，臼底果然刻着“地仙苗三钱”几个小字。
正午的阳光穿过殿顶的破洞，在青砖地面投下细碎光斑。沈青雨正对着拓片拍照，突然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回头时，只见一位提着菜篮的妇人立在殿门口，银发整齐地绾在脑后，眉眼间透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
“晖儿。”妇人开口，声音冷得像冬日的井水，“这就是你所谓的‘学术考察’？”她瞥了眼沈青雨手中的手机，目光扫过屏幕上跳动的弹幕，“首播？拿祖宗的东西炒作？我们上官家不做这种下作的网红生意！”
沈青雨的手指僵在手机屏幕上，首播间瞬间安静下来。上官晖脸色发白，向前一步：“妈，您听我解释......”
“解释什么？”上官母将菜篮重重放在地上，里面的芦笋还滴着水，“你爸考古一辈子，踏踏实实用铲子和刷子说话，什么时候靠过这些歪门邪道？”她的目光转向壁画上的药臼，“就说这‘地仙苗’，你知道是什么？是抗战时救过芮城人的药！是我们本地的芦笋，岂是你们瞎编的星座能比的！”
沈青雨攥紧手机，突然开口：“阿姨，上官用卫星定位分析过芦笋的生长周期，结合星象......”
“星象？”上官母冷笑，“小姑娘，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那些玄之又玄的东西，能比得过实实在在的本草？”
暴雨来得毫无征兆，豆大的雨点砸在瓦片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沈青雨的首播画面剧烈晃动，弹幕里满是【快跑！】【婆媳大战！】的惊呼。阿莱举着平板冲进来，雨水顺着他的刘海往下淌：“数据证明，芦笋的药用成分与欧阳修记载的药效吻合度92%！”
上官晖望着母亲因愤怒而涨红的脸，又看看沈青雨倔强的眼神，突然想起父亲临终前交给他的那本《芮城药植志》。他转身冲进雨里，再回来时，怀里抱着那本己经被雨水打湿的旧书。
“妈。”他将书塞给沈青雨，声音有些发颤，“这才是‘格物’。”上官母瞪大了眼睛，嘴唇颤抖着：“你......你把你爸的遗物......”
阿黄不知何时溜进殿内，浑身沾满泥水，欢快地摇着尾巴。它突然扑向上官母的菜篮，叼起几根芦笋就跑。上官母又气又急，追了两步却停住了——阿黄沾满泥的爪子，正按在药圃边“地仙苗”的标牌上。
雨渐渐小了，沈青雨低头翻看《芮城药植志》，泛黄的纸页间夹着几片干枯的芦笋标本。上官晖站在她身旁，两人的影子在潮湿的地面交叠。上官母背对着他们，望着远处云雾缭绕的中条山，忽然轻声说：“抗战那年，日本人封锁了药材......是这些芦笋，救了不少人的命。”
沈青雨抬起头，对上上官晖的目光。少年眼中有她从未见过的温柔：“或许，星座与本草，本就不该是对立的。”
暮色渐浓，永乐宫的屋檐下，三人一狗静静站着。远处传来小贩的叫卖声，混着雨后泥土的清香。沈青雨打开手机，首播间的弹幕还在滚动，最新的一条写着：【突然觉得，芦笋和星星，好像都很美。】
阿黄突然叫了一声，叼着半根芦笋跑向药圃。上官母望着它的背影，嘴角不自觉上扬。沈青雨悄悄举起手机，将这一幕定格。镜头里，潮湿的药圃中，芦笋在晚风中轻轻摇曳，宛如一片绿色的星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