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正沉思着,背着手在院子里踱了两步,他一拍脑门,像是刚想起来什么要紧事。
“瞧我这记性,光顾着你们这田了,正事都忘了。”他停下脚步,神色郑重了许多,“楚楚丫头,村里去县里的那条路,前几天不是塌了一段吗?昨儿个村里的壮劳力们合力给修整出来了,虽然还不大好走,但牛车勉强能过。”
白楚楚心里一动,停下了手里的活计。去县里?
白星星的耳朵尖得跟兔子似的,一听到“县里”两个字,眼睛瞬间就亮了。他手里的夏枯草一扔,噌地一下凑到里正跟前,仰着小脸,满眼都是星星:“里正伯伯,路通了?是不是可以去县里赶集了?”
里正被他这股机灵劲儿逗笑了,伸手在他脑袋上揉了一把:“你这小猴崽子,消息比谁都灵。可不是嘛,大家伙儿都想着家里缺盐少油的,商量着明儿一早结伴去一趟。你张婶也去,我过来就是问问,你们姐弟要不要一起?要是不去,看看缺什么,让你张婶给你们捎回来。”
去县城。
这三个字像一颗石子,在白楚楚平静的心湖里砸出了圈圈涟漪。
她穿越过来这么久,活动范围始终没出过白家村。对于这个世界的认知,除了原主模糊的记忆,就只剩下眼前这一亩三分地。她知道,想要真正改变现状,光靠种地和采草药是不够的,那只是解决了温饱问题的权宜之计。
她的《百草基础图鉴》里有无数可以变现的药材,但价格如何?销路在哪?县城的药铺收不收?收的话,是按什么品相、什么价格?这些信息,坐在村里是永远不可能知道的。
市场调研,是任何商业计划的第一步。
可是……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藏在怀里的那几枚铜板,那是这个家全部的流动资金。去一趟县城,路上的花费,可能出现的意外,都是问题。带着两个半大的孩子,更是一份沉甸甸的责任。
“姐!我们去吧!去吧去吧!”白星星己经开始摇她的胳膊,语气里满是撒娇和渴望,“县里肯定有好多我们没见过的东西!说不定还有卖糖人的!”
白楚楚的额角几不可见地跳动了一下。她这个弟弟,真是精准地踩在她每一个贫穷的痛点上。还糖人,能买得起一包粗盐就谢天谢地了。
她没理会白星星,目光转向了一旁始终沉默的白月月。
白月月依旧低着头,专注地用一把小刷子清理着野山姜上的泥土。他的动作很慢,很细致,仿佛外界的对话都与他无关。但白楚楚注意到,他刷土的力道,比平时重了那么一丝。
“月月?”她轻声问。
白星星愣了一下,也安静下来,看向自己的双胞胎哥哥。
白月月手上的动作停住了。他抬起头,那双过于沉静的眸子看了看姐姐,又扫了一眼院子里晾晒的那些宝贝,最后吐出两个字。
“卖钱。”
声音不大,甚至有些沙哑。
卖钱。
不是“去玩”,也不是“买东西”,而是“卖钱”。这个家里,最懂她心思的,竟然是这个平日里最沉默寡言的弟弟。
瞻前顾后解决不了任何问题。风险和机遇并存,不走出去,就永远没有机会。
她转向里正,微微一笑:“里正伯伯,多谢您来告知。我们去,明早就跟张婶他们一起。”
里正见她答应得爽快,也松了口气,憨厚地笑了:“欸,好!那就这么说定了。你们早些准备,明儿天一亮就在村口老槐树下集合。路上人多,也安全。”
送走了里正,院子里立刻炸开了锅。
“耶!可以去县里喽!”白星星原地蹦了三尺高,活像一只被放出笼的猴子,围着白楚楚和白月月不停地打转,“姐,我们带什么去卖?是这些草吗?还是这个闻起来香香辣辣的姜?县里的人会买吗?能卖多少钱?够不够我们买肉包子?”
一连串的问题砸过来,白楚楚一个头两个大。她伸手按住白星星乱晃的脑袋,强制他冷静下来。
“第一,我们是去办正事,不是去玩的。”
白星星立刻耷拉下小脸。
“第二,能不能买肉包子,取决于我们能卖出去多少东西。”
白星星的眼睛又亮了。
“所以,”白楚楚的目光扫过院子里的“存货”,开始快速盘算,“我们现在需要确定,明天带什么去试水。”
“带这个!”白星星毫不犹豫地指向那些被白月月刚清理干净的野山姜。他像个小大人一样分析道,“里正伯伯刚才闻了都说好,说明这东西肯定不差!而且姐姐你也说了,这个炖肉特别香,城里人肯定比我们更爱吃肉,那他们肯定需要这个!”
这番话,倒是和白楚楚的想法不谋而合。
那些药材,比如夏枯草、黄精,虽然价值可能更高,但一来处理起来复杂,二来她不确定县城药铺的行情,贸然拿过去容易被压价。
而野山姜,性质更偏向于香料调味品,受众更广。家家户户做饭都可能用得上,需求量大。最重要的是,它气味独特,容易吸引人。作为第一次市场试水的产品,再合适不过。
“月月,你觉得呢?”白楚楚又看向另一位家庭成员。
白月月点点头,惜字如金:“这个好。”
“好,那就这么定了。”白楚楚拍了板,“星星,你去屋里把娘留下的那块干净的旧布拿出来。月月,我们把这些山姜按品相分一下,大的、完整的放一边,小的、碎的放另一边。”
一声令下,两个小小的身影立刻行动起来。
白星星一阵风似的跑进屋,很快抱出一块洗得发白但很干净的粗麻布铺在地上。白月月则继续他细致的工作,将每一块山姜都当成宝贝,小心翼翼地归类摆放。
白楚楚蹲下身,拿起一块品相最好的野山姜。姜块肥厚,表皮呈淡黄色,掰开一角,浓郁的辛辣香气扑面而来,比普通的生姜更多了一股清冽的山野气息。
她心里己经有了初步的计划。到了县城,不急着去铺子里卖,先去酒楼。
至于定价……她心里还没谱,这需要到了地方再随机应变。
“姐,这些都要带去吗?”白星星看着地上那一小堆山姜,有些不舍,“要不留一点我们自己吃?”
“留。”白楚楚笑了笑,指了指旁边那些品相稍次的小块,“这些小的我们自己留着。记住,我们这次去,主要目的是探路,看看这东西到底值不值钱,好不好卖。如果好卖,以后我们就有了一条稳定的财路,到时候别说山姜,肉都能让你吃个够。”
“吃肉”两个字,对白星星有着无穷的魔力。他立刻把那点不舍抛到了九霄云外,干劲十足地帮着白月月挑选,嘴里还念念有词:“这个大,这个肯定能卖好多钱!那个也,能换个大肉包!”
夕阳彻底沉入西山,夜色笼罩了小小的院落。屋里,昏黄的油灯下,三个身影围坐在一起。白楚楚借着灯光,用一根磨尖的细木炭,在一片光滑的竹板上写写画画。
去县城要买的东西:盐,一斤;粗粮,五斤;针线,一套;最便宜的粗布,看情况买几尺。
要打听的事情:常用药材市价;粮食价格;布匹价格。
她写得很认真。
白星星看不懂那些复杂的计划,他只是趴在桌边,托着腮,看着灯光下姐姐专注的侧脸,心里前所未有地踏实。他偷偷看了一眼身边的哥哥,白月月也正安静地看着那块竹板,眼神里有种说不出的情绪。
明天,他们就要去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了。
虽然有点紧张,但更多的是一种连白星星自己都说不清楚的,叫做“希望”的东西,正在心里悄悄发酵。就好像姐姐种下的那些土豆,虽然看不见地下的根,却知道它们正在拼命地往下扎,为未来的枝繁叶茂积蓄着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