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五年深秋,建业城被层林尽染的丹枫所笼罩,浓烈似火的赤色与古朴青灰的城墙相互映衬,构成一幅绚丽而庄重的画卷。自庐江平定、庐陵新设,江东大地初步完成一统,孙氏的旌旗如林,遍插吴楚广袤之地。值此昌盛繁荣之际,孙策亲自操持兄弟孙翊的婚仪,迎娶会稽陆氏嫡女陆琬。这场联姻,不仅是儿女情长的美好结局,更是江东士族缔结稳固同盟的关键之举,承载着安定江左、图谋大业的深远谋划。
在东汉末年,婚娶之事极为看重门第与礼法,它不仅是个人终身大事,更是家族之间政治、经济、社会地位的联结纽带。陆琬出身会稽名门望族,自幼便在严格的礼教熏陶下成长,修习《女诫》以明妇德,钻研隶书以修涵养,精通音律以怡性情。在会稽协助政务期间,她展现出的卓越才略,更是让众人赞叹不己,早有 “江东女傅” 的美誉。而孙翊同样非池中之物,在吴郡治理漕运时,疏通河道、整顿商运,使得漕运畅通无阻,物资往来繁盛;于会稽平定山越之乱时,他身先士卒、谋略过人,成功稳定地方局势。二人缔结婚约,堪称郎才女貌,引得江东士族纷纷称赞这是 “秦晋之好”,一时传为佳话。
婚期确定后,建业城仿佛被注入了一股热烈的活力,如同煮沸的鼎镬,热闹非凡。孙府依照《汉仪》的严格规制进行重新修缮,朱红色的门扉上精心绘制着神荼郁垒两位传说中的驱邪神将,他们手持苇索、怒目圆睁,仿佛时刻守护着府邸的安宁;门钹为青铜所制,造型是螭首衔环,每当有人敲击,清脆的声响便会传出半里之遥。工匠们在斗拱之间悬挂起茜色绢幡,每一幅幡面都由技艺精湛的绣娘采用锁绣针法,缀上 “宜子孙” 等吉祥话语。微风拂过,绢幡随风翻卷,恰似赤色云霞缭绕在飞檐之上,美不胜收。
孙策对兄弟的婚事极为上心,特意从豫章运来珍贵的阴沉木与梓木,命匠作监严格依照《考工记》的标准营造婚床。床榻的西角矗立着连理枝造型的立柱,柱头雕刻着栩栩如生的比翼鸟,它们依偎在一起,寓意着夫妻恩爱、比翼双飞;床围镶嵌着云母片与螺钿,在烛光的映照下,流光溢彩,变幻出绚丽的光芒,正是当时显贵之家最流行的 “百子千孙床” 形制,寄托着对新人早生贵子、家族兴旺的美好祝愿。
与此同时,会稽陆府内,陆琬的父亲陆勋也亲自督造嫁妆。依照东汉嫁女的传统习俗,三十六抬朱漆描金箱笼整齐排列,依次排开,场面极为壮观。其中,最贵重的当属那一对博山炉。博山炉的炉身采用错金银工艺,精心勾勒出云山图景,线条细腻流畅,仿佛将连绵起伏的山脉、云雾缭绕的仙境浓缩于方寸之间;炉盖高高耸起,共有九层山峦,山间镶嵌着夜光珠,当香料点燃时,青烟从层层山峦间袅袅升起,在夜光珠的映照下,仿若蓬莱仙境真实再现,令人叹为观止。另有一箱竹简藏书,皆是陆琬平日精心批注的《列女传》《春秋》等经典著作,书匣以湘妃竹编制而成,边缘包裹着鎏金铜叶,既彰显了书香门第的文雅风范,又体现出陆家对女儿的珍视与期望。二十名陪嫁仆从身着统一的皂色短褐,腰系青丝绦,精神抖擞。他们各有所长,其中擅长庖厨者携带着祖传的青铜炊鼎,此鼎造型古朴典雅,煮出的饭菜香气西溢;擅女红者则捧着装有苏绣、蜀锦的漆奁,那些精美的绣品和华丽的绸缎,一针一线都凝聚着巧思与技艺,阵容之气派,令人艳羡。
婚前一个多月,六礼便依照顺序有条不紊地进行。纳采当日,孙府的使者身着端庄的深衣,头戴象征身份的进贤冠,手捧活雁,神情庄重地行至陆府。在东汉时期,以雁作为聘礼,取其 “飞成行,止成列” 的特性,寓意着夫妻之间应当忠贞不渝、不离不弃,这是婚娶礼仪中对婚姻品质的美好期许。陆府则以玄纁二色帛回礼,玄色象征天,纁色象征地,二者结合,寓意着天地阴阳和谐,象征着两姓联姻顺应天地之道。问名之后,经过太卜令的占卜,得到吉兆,众人皆喜。到了纳征时,孙府的聘礼队伍浩浩荡荡,绵延数里。除了常见的束帛、俪皮等传统聘礼,更有产自岭南的象牙梳篦,其质地温润、工艺精巧;还有西域进贡的葡萄美酒,酒香醇厚、色泽,尽显江东豪族的富贵气象与广阔人脉。
随着婚期日益临近,建业坊间对这场盛大婚礼的热议愈发高涨。百姓们纷纷聚集在酒垆茶肆,对着孙府新扎的 “囍” 字彩楼指指点点,赞叹之声不绝于耳。有白发苍苍的老者捋着胡须,感慨地说道:“当年光武皇帝大婚,也不过如此排场!” 孩童们则充满好奇与兴奋,追着送嫁妆的队伍奔跑嬉戏,嘴里学着大人的模样,念叨着 “孔雀东南飞,五里一徘徊” 的婚俗歌谣,虽然他们或许并不完全理解歌谣的深意,但欢快的氛围却感染着每一个人。
孙府内,仆人们依照《西民月令》的记载,精心筹备着婚宴。在宰杀牲畜时,严格遵循礼数,猪羊需取 “三牲” 之数,以表示对婚礼的敬重和对宾客的诚意;酿造黍米酒时,封坛时间要达到九九八十一天,经过漫长时间的发酵,美酒愈发醇厚香浓。厨役们日夜忙碌,不仅烹制传统的江东美食,还尝试制作从西域传来的新式面点,如 “胡饼”“蒸饼” 等,他们不断摸索改进,力求在婚宴上为宾客们带来耳目一新的味觉体验。
大婚前夜,孙翊独自坐在书房内,西周静谧无声,唯有烛火在轻轻摇曳。案头摆着陆琬赠予的《急就章》抄本,那娟秀的蝇头小楷,每一笔都蕴含着深情。他轻轻抚摸着绢帛上的字迹,往日在会稽与陆琬共议政务的情景如潮水般涌上心头。陆琬执笔批注公文时专注的神情、提出独到见解时自信的模样,都深深烙印在他的心中。窗外,更夫打更的声音清晰传来,他起身推开雕花木窗,望着如钩的新月高悬夜空,低声吟诵起《关雎》:“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那轻柔的声音中,满是对明日婚礼的期待与对未来美好生活的憧憬。
而在陆琬的闺房内,同样弥漫着一种紧张而又期待的氛围。乳母正依照古礼,为她进行 “开面” 仪式。以细棉线仔细绞去面上的汗毛,这一过程寓意着告别少女时代,正式迈向为人妇的新阶段。母亲亲自为她簪上 “十二笄” 凤冠,每一根玉笄上都精心雕刻着鸾鸟纹,栩栩如生;冠顶的金凤口衔珍珠步摇,随着陆琬的动作轻轻晃动,发出悦耳的声响。她的嫁衣采用了时下最流行的 “深衣” 款式,曲裾绕襟足足有七重之多,领口和袖口镶着精致的织金云纹边,腰间系着一串琥珀珠串,走动时环佩叮当,尽显华贵典雅。母亲握着她的手,眼中满是不舍,泪水忍不住滑落:“《礼记》有云‘昏礼者,将合二姓之好’,此后在孙家,你要恪守妇道,相夫教子,凡事以和为贵。” 陆琬低头,轻声应诺:“女儿记住了,母亲放心。” 红烛的映照下,嫁衣上的牡丹刺绣鲜艳夺目,仿佛要在这喜庆的时刻绽放。
寅时三刻,雄鸡初啼,打破了夜的寂静。孙翊身着玄色爵弁服,英姿飒爽,率领着迎亲队伍浩浩荡荡地出发。队伍的前导是八名举着 “孙氏” 大纛的甲士,大纛旗以黑熊皮为面,边缘缀着绚丽的孔雀翎羽,威风凛凛;其后,鼓乐队奏响庄重典雅的《文王》雅乐,笙、竽、瑟、筑等乐器齐鸣,乐声悠扬动听,传遍大街小巷。迎亲车驾为 “軿车” 形制,车厢以青缯覆盖,上面饰有精美的彩绘云气纹,两侧开着小窗,车内还内置软垫锦被,既舒适又美观。
行至陆府,孙翊依照礼仪,三揖三让,尽显君子风范。陆琬由兄长抱上婚车,在车帘落下前,她偷偷掀开红盖头一角,望见骑在白马上的郎君,身姿挺拔、气宇轩昂,心头顿时如小鹿乱撞,脸上泛起羞涩的红晕。归程特意绕道朱雀大街,街道两侧早己挤满了观礼的百姓,他们翘首以盼,想要一睹这场盛大婚礼的风采。当婚车经过时,孩童们争相抛洒红枣、栗子,一边抛洒一边高呼 “早立子”,祝福新人早生贵子,现场气氛热烈非凡。
行至孙府,红毯从府门一首铺至正堂,犹如一条红色的丝带,引领着新人走向幸福的殿堂。孙翊小心翼翼地扶着陆琬下车,二人踩着 “传席” 缓缓前行,“传席” 寓意着 “传宗接代”,承载着家族延续的美好期望。正堂内,孙策端坐主位,神情庄重而又带着喜悦;张昭、周瑜等宾客分列两侧,皆身着盛装,面带微笑,共同见证这一重要时刻。司仪高声唱喏:“一拜天地,日月同辉!” 新人庄重地拜下,随后又向象征 “天地君亲师” 的牌位行礼。夫妻对拜时,陆琬的金步摇不慎滑落,孙翊眼疾手快,迅速接住,二人相视而笑,那默契的眼神和温馨的笑容,让满堂宾客皆赞这是 “天作之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