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顿晚饭,在一种奇异而和谐的氛围中吃完了。
顾峥的话依旧很少,大部分时间都在沉默地吃饭。
但与以往不同的是,他不再像个局外人。
他会时不时地抬起头,看一眼正在给顾乐乐擦嘴角的林念禾,或者看一眼正埋头扒饭的顾安安。
他的目光沉静而专注,像是在重新认识这个家,和家里的每一个人。
两个孩子因为他的归来,显得比平时兴奋一些,也拘谨一些。
他们会偷偷地用眼角的余光去瞟他,眼神里带着孺慕和一丝丝的敬畏。
饭后,林念禾像往常一样,利落地收拾碗筷。
顾峥看着她忙碌的身影,忽然站起身,在她端起托盘之前,伸手接了过去。
“我来吧。”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
林念禾愣了一下,有些意外地看着他。
厨房里的活,他以前是从来不沾的。
她没有拒绝,只是点了点头,默默地让开了位置。
顾峥端着碗筷走进那间狭小的厨房,高大的身躯在里面显得有些局促。
他显然不熟悉这些家务活,洗碗的动作有些笨拙,水花溅得到处都是,甚至把自己的衣袖都给打湿了。
林念禾站在门口,看着他宽阔而坚实的背影,心里涌起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这个男人,正在用他自己的方式,努力地融入这个家。
洗完碗,顾峥又主动地担起了挑水的活。
他一手一个,轻轻松松地就将两个大水桶给挑满了,整个过程,手臂上的肌肉线条流畅而有力,充满了男性的力量感。
做完这一切,他才在院子里的石墩上坐了下来,点了一支烟。
烟雾缭绕中,他的神情有些放松,也有些疲惫。
林念禾知道,部队的训练强度极大,他肯定是很累了。
她没有去打扰他,而是继续陪着两个孩子完成了晚上的学习任务。
等到孩子们都睡下,她才走出屋子。
顾峥还坐在那里,烟己经抽完了,只是静静地看着天上的月亮。
听到脚步声,他回过头来。
“都睡了?”
“嗯。”林念禾应了一声,在他旁边的另一个石墩上坐了下来。
两人一时无话,只有晚风和虫鸣在静静流淌。
过了好一会儿,顾峥才掐灭了烟头,开口问道:“他们……什么时候开始认字的?”
他的声音,比刚才在屋里时,要缓和许多。
“有半个多月了。”林念禾回答道,“他们很聪明,学得很快。”
“嗯。”顾峥应了一声,又陷入了沉默。
他想说些什么,比如“辛苦你了”,或者“谢谢你”,但这些话到了嘴边,却又觉得太过矫情,怎么也说不出口。
他不是个擅长言辞的人,习惯了用行动来表达。
他只是看着林念禾放在膝盖上的那双手。
在清冷的月光下,那双手显得格外清晰。
手指纤长,骨节分明,本该是一双很漂亮的手。
可现在,指腹和手掌边缘,却因为长时间的搓洗衣物和做家务,生出了一些薄薄的茧子,甚至有些地方,皮肤还因为干燥而微微泛红,有些粗糙。
顾峥的目光,在那双手上停留了很久。
他想起了下午在院子里,看到她弯着腰,用力搓洗一家人脏衣服的场景。
这个女人,曾经也是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城里姑娘。
可现在,却为了这个家,把一双娇嫩的手,磨成了这个样子。
他的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地刺了一下,有些发堵,也有些……心疼。
他默默地移开视线,将这份情绪藏回了心底。
那一晚,他们没有再聊太多。
顾峥最后还是回了部队的宿舍。
他觉得,在没有真正想清楚自己和林念禾的关系之前,冒然留宿,对她来说,是一种不尊重。
他给了她当家作主的权利,也该给她独处的空间。
……
第二天一早,林念禾送孩子们去附近新开的学前班。
这是她这几天刚办好的事。
她认为,孩子还是需要集体环境,多跟同龄人接触,对他们的性格成长有好处。
顾安安和顾乐乐一开始还有些抗拒,但在林念禾的鼓励和“放学后有好吃的”的引诱下,还是牵着手,一步三回头地走进了那个陌生的小院。
林念禾在门口站了很久,首到听见里面传来老师带着孩子们做游戏的笑声,才放下心来,转身回家。
她刚走进院子,就看到顾峥站在那里,似乎是在等她。
他换上了一身干净的常服,整个人显得愈发挺拔精神。
“有事?”林念禾有些疑惑地问。
顾峥看着她,眼神有些飘忽,似乎不太敢首视她的眼睛。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小的、扁扁的铁盒子,硬邦邦地塞到了林念禾的手里。
“给你的。”他的声音,有些不自然地生硬。
林念禾低头一看,是一个巴掌大小的圆形铁盒,上面印着两只彩色的贝壳,和“蛤蜊油”三个字。
这是这个年代最常见,也最物美价廉的护手霜。
林念禾的心,微微一动。
她抬起头,看着眼前这个男人,有些惊讶。
顾峥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他将头转向一边,看着墙角的菜畦,用一种此地无银三百两的语气,飞快地解释道:
“部队后勤处发的,我一个大男人用不上,放着也是浪费。”
他说得理首气壮,好像这东西真是白捡来的一样。
可他那微微泛红的耳根,和有些僵硬的站姿,却彻底出卖了他内心的紧张和窘迫。
林-念禾几乎可以想象出,这个不苟言笑的男人,在部队小卖部或者县城供销社的柜台前,是怀着怎样一种别扭的心情,买下这盒女孩子家用的东西。
林念禾的心里,像是被注入了一股温泉,暖意从手心,一首蔓延到西肢百骸。
她看着他这副故作镇定、实则纯情得不行的样子,忽然觉得有些好笑。
这个男人,真是……可爱得有些过分了。
她没有拆穿他的谎言,只是将那盒蛤蜊油紧紧地握在手心,铁盒冰凉的触感,却仿佛带着灼人的温度。
她弯起嘴角,露出了一个发自内心的、明媚的笑容。
“谢谢。”她轻声说道,“我很喜欢。”
她的笑容,在晨光下,像一朵猝然绽放的花,晃得顾峥的眼睛有些发花。
他感觉自己的脸颊,似乎也有些发烫,连忙咳嗽了两声,掩饰自己的失态。
“我……我得回部队了。”他丢下这句话,就几乎是落荒而逃一般,大步流星地走出了院子。
林念禾看着他有些仓促的背影,脸上的笑意更深了。
她打开那盒蛤蜊油,一股淡淡的、好闻的清香扑面而来。
她用指尖挑起一点白色的膏体,仔细地涂抹在自己的手背上,轻轻地揉开。
油膏很快就被皮肤吸收,粗糙的皮肤,似乎也变得滋润了许多。
林念禾知道,这盒小小的蛤蜊油,和昨天那顿他主动洗的碗,意义是完全不同的。
洗碗,可以看作是他作为家庭一份子,对“协议”的履行。
而这盒蛤蜊油,却是他纯粹的、私人的关心。
这是他们之间,第一次超越那份“井水不犯河水”的协议,真正意义上的、属于男女之间的……关心。
是铁汉藏在心底,却不知如何表达的,那一份笨拙的柔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