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车的后门被拉开,一股陈旧皮革的味道涌出。
程远几乎是被半扶半抱地塞进了后座,和林雨晴之间隔着一个警察。
车门“砰”地关上,沉闷的声响隔绝了外界。
引擎发动,车身震动,窗外景物开始倒退。程远的心脏剧烈跳动。
获救了!警察局!他终于要逃离这个噩梦了!
他下意识想捂剧痛的耳朵,手腕上却传来冰冷的金属触感——是手铐!
混乱中警察给他戴上了?
他之前竟没注意到!
这束缚感让他心头一寒,但看着车窗外明亮的路灯和增多的人车,巨大的庆幸还是压倒了不安。
安全了……
他身体因放松和后怕而颤抖,眼泪无声滑落,冲刷着脸上的污迹血迹。
他偷偷瞥向斜前方的林雨晴。她正被警察控制着,低着头,长发遮脸,异常安静。
就在程远松懈的瞬间,林雨晴仿佛感应到了,缓缓抬起头。
她没有看警察,没有看窗外,而是首首看向后视镜——
镜子里,清晰地映出程远苍白脆弱、泪痕交错的脸。
她的目光穿透镜面,牢牢锁住了他。
那眼神里没有愤怒,没有恐惧,没有狼狈。
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专注。
她嘴角似乎还残留着一点暗红痕迹,在昏暗光线里格外刺眼。
程远猛地打了个寒颤,慌忙移开视线,心脏像被攥紧。
他低下头,死死盯着膝盖上的深色淤青,试图屏蔽那注视。
但林雨晴的目光如同实质,扎在他的皮肤上,刺入骨髓。
车厢内狭小的空间仿佛被她的存在感填满、挤压。
那无声的凝视比任何咆哮都更具压迫力,不断在他脑海中回响着巷子里她最后的口型:
“我的。”
.......
刺眼的白炽灯光填满了警察局的每一个角落,将一切都暴露在程远眼中。
穿着深蓝制服的警察步履匆匆,身影在光线下交错,电话铃声此起彼伏,与低沉的交谈声混杂在一起。
这一切都象征着秩序、规则和安全。
程远被带到一间相对安静的询问室。
门在身后关上,隔绝了大部分噪音。
房间里只有一张金属桌和两把同样材质的椅子。程远被示意坐在其中一把上。
冰冷的金属椅面瞬间透过薄薄的衣物刺激到他身上多处淤伤和擦伤,带来一阵清晰的钝痛。
但这触感此刻却带来一丝奇异的安心。
“来,手伸出来。”
一个温和的声音响起。
程远抬起头,看到一位大约西十多岁,面容和善的女警走了过来,手里拿着一串钥匙。
他的身体僵硬了一下。
先是下意识抬起惯用的右手,但右臂只是沉重垂在身侧。
一股麻木感从右肩胛骨深处蔓延开来。
他只能用左手,有些笨拙地托起自己那只残缺的右手,连同相对完好的左手,一起伸向女警。
手腕内侧,被粗糙金属边缘摩擦出的红痕清晰可见,有几处甚至微微破皮渗血,在苍白皮肤的映衬下显得格外刺目。
而那只右手,更是触目惊心——
除了手腕的勒痕,最刺眼的是右手掌边缘,小指根部的位置,只剩下一个突兀的暗红色断口。
女警的目光在那断指上停留了不到半秒,职业素养让她迅速控制住了表情,没有流露出任何异样,只是眼神深处掠过一丝更深的凝重。
她没有多问,动作异常轻柔地先托住程远那只无力垂落的右腕——
她能感觉到那手臂肌肉的彻底松弛和死寂——
小心地避开伤处,用钥匙打开了右腕的手铐。
然后是左手。
“咔哒。咔哒。”
两声清脆利落的金属弹响,在安静的询问室里显得格外清晰。
右手腕上那沉甸甸的禁锢终于松脱,但它依旧毫无知觉地垂落。
左手腕的束缚消失,带来了切实的解脱感。
右手手腕处的皮肤因长时间的压迫同样青白麻木,但那断指的伤口,即使在昏暗光线下也无比刺眼。
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涌上鼻尖,他用力吸了口气,试图压下眼眶的温热。
结束了,真的结束了吗?
他几乎要相信了。
女警温和的声音像一道暖流,驱散了询问室里最后一丝残留的寒意:
“同志,你先在这里休息一下,别紧张。等会儿会有医生过来给你处理伤口,仔细检查一下。”
她的目光在程远己经基本凝固的左耳和那只无力垂落的右臂上停留了一瞬,带着不加掩饰的关切。
程远感激地点点头,声音沙哑:
“谢…谢谢警官。”
女警点点头,没再多说,转身离开了询问室。
现在,房间里只剩下程远一人。
他缓缓地带着一种迟滞的谨慎,环顾着这方小小的空间:
冰冷光滑的白色墙壁,反射着顶灯刺眼的光;墙角上方,一个黑色的半球体监控摄像头,中心那颗微弱的红色指示灯像一只永不疲倦的眼睛,静静地注视着这一切。
这里是警察局,是绝对安全的地方。
他紧绷到极致的神经,终于在这一刻,有了那么一丝丝松懈的迹象。
他疲惫地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试图驱散脑海中林雨晴那双疯狂的眼睛和嘴角的血迹。
程远刚勉强压下脑海中的血腥画面,试图从那片刻的“安全”中汲取一丝氧气——
咔哒。
一声轻微的金属碰撞声,并非来自他的方向,而是……门外。
他无意识地抬眼,望向询问室门板上那块长方形的玻璃窗。
林雨晴正被两名身材高大的警察一左一右牢牢钳制着,从走廊上经过。
她低垂着头,长发凌乱地遮住大半张脸。
时间仿佛凝固了。
就在那短暂的一两秒内,林雨晴的脚步似乎刻意放慢了一瞬。
她的脸转向了询问室的玻璃窗。
两人的目光,隔着那块透明的玻璃,猝不及防地再次相遇。
程远的心跳骤停!
林雨晴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没有愤怒,没有哀求。
她的眼神空洞得可怕,像两口深不见底的枯井,所有的疯狂和炽热都被强行压制下去,只留下一片死寂的寒潭。
但就在这死寂之中,她的嘴角微微一扬。
仅仅一瞬,那扯动的嘴角便平复如初,空洞的眼神也移开了。
她低下头,被警察押着,走向走廊尽头的审讯室,消失在程远的视野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