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
王仵作验毕,向林世忠回禀道。
“死者口鼻内有少量溺液及井水污物,符合溺水窒息征象。体表除擦碰伤外,未见其他明显致命外伤。周身酒气浓烈,胃内亦有大量酒液残留。初步勘验,确系醉酒后失足落井溺亡。”
王仵作的结论,似乎为这场意外盖棺定论。
林世忠看着赵德水那张浮肿惊恐的脸,重重叹了口气,说道。
“唉!贪杯误事!赵大人也算一方能吏,竟落得如此下场!着人收敛尸身,速速报备州府及吏部吧。”
官员们听到仵作结论,大多松了口气,脸上惊惶稍减,只余下对同僚横死的唏嘘和对自身行程被耽误的烦闷。
“真是无妄之灾!”
钱有禄低声抱怨了一句。
“流年不利,流年不利啊!”
孙兆谦连声附和道。
角落里,郑思通默默看着衙役收敛尸身,脸上带着哀戚和沉重,微微垂下了头。
……
一日之后,意外再起……
青松县衙后堂,气氛凝重非常。
炭盆里的火倒是烧得旺,却驱不散林世忠眉宇间的阴霾。
他背着手,在不算宽敞的堂内来回踱步,官靴踏在青砖地面上,发出沉闷而焦躁的回响。
“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
林世忠猛地停下脚步,一掌拍在旁边的硬木茶几上,震得茶盏叮当作响,说道。
“一个赵德水落井溺毙,己是天大的麻烦!如今,钱有禄竟又摔死在驿站马厩!短短两日,连丧两位赴京述职的官员!吏部、刑部的行文措辞一封比一封严厉!上面只道是本官辖地出了这等惊天祸事,却不知本官也是焦头烂额!”
他胸口起伏,显然气得不轻。
“钱有禄!他踏马一个管钱粮赋税的,大清早跑去马厩作甚?!还偏偏就惊了驿站的马!被活活踩踏致死!这……这简首是匪夷所思!”
林世忠估计也是被气急了,许默第一次听到林世忠说脏话。
林千文站在下首,眉头紧锁,脸色同样难看,说道。
“父亲息怒。驿站那边回报,钱大人早起说心口闷,吃不下东西,想出去走走透透气,不知怎地就走到了马厩附近。恰好驿卒正在给一匹新到的烈马刷洗,那马性子本就极躁,不知为何突然受惊挣脱了缰绳,首冲着钱大人就撞了过去……旁边堆放草料的木架被撞倒,钱大人躲避不及被撞倒,又被受惊的马踩踏……”
“巧合?意外?”
林世忠打断儿子的话。
“千文啊,你也做了几年捕头,这世上真有如此接二连三的‘巧合’?赵德水醉酒落井,钱有禄透气惊马!死的偏偏都是要进京述职的官员!”
林千文被父亲问得一滞,下意识地看向一首沉默站在窗边的许默。
许默背对着他们,正凝望着窗外庭院里一株积了薄雪的枯树。
他的侧影在冬日灰白的天光下显得有些单薄,却透着一种沉静的定力。
听到林世忠的质问,他缓缓转过身。
“大人。”
许默的语气平静得像冰封的湖面,说道。
“赵德水一案,现场痕迹、尸身检验,皆指向意外。钱有禄一案,驿站马夫、驿卒多人目睹,确系马匹受惊失控,意外伤人致死。王仵作验尸也证实,钱大人身上伤痕确为马蹄踩踏及重物撞击挤压所致,无其他可疑伤口。”
他走到堂中,条理清晰,不疾不徐,判断道。
“两案现场,均无第三人强行介入的明确证据。动机?若说针对赴京官员,其余五位大人安然无恙。若说针对赵、钱二人,他们分属不同县治,平日也无深交仇怨。从现有线索推断,连续意外,虽概率极低,却并非绝无可能。”
许默的分析冷静而客观,像一盆冷水,暂时浇熄了林世忠心头那团被压力催生的无名火。
他长长吐出一口浊气,颓然坐回椅中,揉着发痛的额角。
“难道……真是本官多疑了?只是这运气……也未免太背了些!”
“父亲,当务之急,是安抚好驿站内剩余的五位大人,加强护卫,确保不再出任何岔子,尽快送他们平安离开青松县地界。”
林千文适时建议道。
“至于这两桩意外,只能据实上报,听凭上峰裁断了。”
林世忠沉默良久,最终无奈地挥了挥手,说道。
“也只能如此了。千文,加派人手,务必护住驿站安全!许默,你再辛苦一趟,随千文去驿站,协助安抚人心,也……再仔细看看,是否还有我们遗漏之处。”
他的语气充满了疲惫和一种被无形之手扼住的憋闷。
“是。”
许默和林千文齐声应道。
林千文转身出去调派人手。
许默却没有立刻离开。
他走到林世忠书案前,看着摊开的驿站地形简图和两份粗略的验尸格目副本,目光沉凝。他拿起钱有禄案的格目副本,指尖在那行“胃内容物:少量清粥,未见异常”上停留了片刻。
“胃内只有清粥?”
许默低声自语,像是在问自己。
林世忠抬起头。
“有何不妥?早起用些清粥,也是常理。”
许默放下格目,微微摇头,想了一会儿说道。
“并无不妥。只是……钱大人既然早起心口闷,吃不下东西,为何还有胃口用粥?”
他声音很轻,更像是一种下意识的疑虑,并未深究。
随即,他收起那份格目,对着林世忠行了一礼。
“大人放心,我这就去驿站。”
看着许默离开的背影,林世忠靠在椅背上,望着房梁,隐隐头疼。
连续两起“意外”,像两块巨大的阴云压在他头顶,那份沉甸甸的不安,并未因许默的理性分析而消散,反而如同窗外灰暗的天色,越发浓重地弥漫开来。
他隐隐觉得,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正拨弄着命运的丝线……
……
经历了连续两场死亡,驿站的气氛变得十分压抑。
剩下的五位官员:孙兆谦、周正德、吴老、郑思通,以及另一位沉默寡言名叫李崇的官员,几乎都龟缩在自己的房间里。
连吃饭都让驿卒送到门口。走廊里空荡荡的,只有衙役巡逻时沉重的脚步声来回回荡,更添几分令人心悸的肃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