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门的汉白玉栏杆在秋阳炙烤下泛着烫人的白光,仿佛随时能烙下掌印。林缚站在摇晃的临时讲席上,粗粝的麻绳勒得脚底生疼,却浑然不觉。他骨节分明的手指捏着算筹,青铜筹身映着刺目的阳光,在青砖地面投下棱角分明的几何阴影 —— 那是他彻夜改良的 “亩产计算法” 模型,能让佃农少交三成赋税,此刻正随着他的讲解微微颤动。
突然,破空声骤起。一枚墨锭如黑色流星从人群中激射而出,狠狠砸在他脚边。碎末迸溅间,砚台里的毒墨如毒蛇吐信,溅上算筹的刹那,青铜表面发出 “滋滋” 腐蚀声,瞬间浮现出狰狞的狼首形状凹痕。
“妖言惑众!算学也配登大雅之堂?” 士族学子的怒吼如潮水般掀起,绣着云纹的衣袖纷纷扬起,似要将讲席淹没。林缚额角青筋跳动,却仍稳稳用算筹划出勾股图,笔尖在木板上刮出刺耳声响。又是三枚墨锭接连袭来,其中一枚擦着他的额角飞过,锋利的边缘割开皮肤,血珠顺着算筹刻度缓缓滑落。
诡异的是,血珠浸润之处,算筹竟显形出北虏文 “知识囚笼”。他瞳孔骤缩,望着台下锦衣学子挥舞的《论语》,书页间不经意掉落的景宁侯府钱票在风中翻飞。恍惚间,徐文远临终前的叹息在耳畔回响:“算学若不分贵贱,必遭既得者忌。” 他攥紧算筹,指节泛白,喉间溢出一声苦笑 —— 原来这算学之道,从一开始就是刀尖上的路。
“保护先生!” 赋明神暴喝一声,赤龙旗如同一面坚不可摧的盾牌横在林缚身前。旗面金纹与墨锭炸开的毒雾轰然相撞,爆出刺目火花,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硫磺味。千钧一发之际,一道寒光闪过,刺客的短刀划破空气首取林缚咽喉。
赋明神瞳孔猛地收缩 —— 那刺客袖口的铸钱坊火纹如此熟悉,竟是三年前他从滚烫铜炉中救出的童工小石头!少年眼中燃烧着疯狂的幽蓝火焰,原本清澈的瞳孔被诡异的狼首图腾占据,手腕上戴着的护心筹布满裂痕,还缠绕着黑色的毒蛊丝,将獬豸纹扭曲成狰狞的模样。
“小石头!” 林缚的喊声带着哭腔,整个人踉跄着向前扑去膝盖重重磕在汉白玉台阶上,发出闷响。手中的算筹 “当啷” 坠地,在台阶上骨碌碌地翻滚,血珠顺着筹身精致的刻度蜿蜒而下,如同一条条泣血的小蛇,在阳光的照射下泛着诡异的红光。记忆如潮水般汹涌而来,他仿佛又看见那个蹲在铸钱坊角落里的瘦小身影,少年用脏兮兮的手握着算筹,认真地算着铜料,稚嫩的声音里满是憧憬:“先生,等我学会算学,也要让爹爹吃饱饭,也要像您一样,当算学夫子……”
此刻,短刀泛着森冷的寒光,死死抵住他的咽喉,只要微微一动,便能轻易划开他的颈动脉。小石头的面容枯槁,两颊深深凹陷,原本清澈的眼睛里布满血丝,燃烧着疯狂而浑浊的幽光,瞳孔中狼首图腾若隐若现。少年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身体不住地颤抖,黑血从他嘴角喷涌而出,溅在林缚的衣襟上,腥臭味扑面而来。更令人心惊的是,他断指处渗出丝丝缕缕的毒蛊丝,在空中扭曲盘旋,缓缓凝成刺目的文字:“算学抢走了我们的饭碗... 铸钱坊关了,爹爹饿死了...” 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把重锤,狠狠地砸在林缚的心上。
赋明神反应极快,赤龙旗如闪电般挥出,旗尖精准地挑落短刀。“当啷” 一声,短刀坠地。可当他弯腰查看小石头时,指尖刚触到少年的掌心,便浑身一震,如遭雷击。少年的掌心赫然用指甲划出一个歪斜的 “饿” 字,深深的血痕里还混着些许忠魂花的碎屑,那是他在生命最后时刻,拼尽全力留下的控诉。“北虏给了他们毒蛊,” 赋明神的声音哽咽,带着难以抑制的愤怒与悲痛,他的身体微微颤抖,“用饥饿当诱饵,让百姓恨算学…… 我们竟然……” 他说不下去了,只是死死地盯着少年瞳孔中渐渐消散的狼首图腾,眼中满是自责与懊悔。
林缚失魂落魄地弯腰去捡算筹,周围的喧嚣仿佛都与他无关。突然,一声凄厉的哭喊划破长空:“还我孩子命来!” 他猛地抬头,只见一位面色蜡黄、满脸泪痕的妇人,怀抱着早己没了气息的孩子,发疯般地冲上讲台,将孩子的尸体狠狠地砸在他的算筹模型上。“砰” 的一声,模型瞬间西分五裂。
“你说算学能救命?” 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丈拄着拐杖,颤颤巍巍地走上前来,浑浊的眼睛里满是悲愤与绝望,他用拐杖狠狠地敲打着地上残破的算筹模型,每一下都带着无尽的怨恨,“可我交了新税法的粮食,孙子还是没熬过冬天!算学?算学救得了我孙子的命吗?” 老丈说着,从怀中掏出一个破旧的布包,里面是几块发黑的野菜饼,“这就是算学给我们的活路?!”
此时,景成帝的御辇如疾风般冲进混乱的人群,玄色袍角猎猎飞扬,扫过满地狼藉的算筹残片。帝王面色阴沉,猛地掀开辇帘,大步走下御辇。当他瞥见小石头掌心中那个触目惊心的 “饿” 字时,眼神瞬间变得冰冷如霜,“铮” 地一声抽出佩剑,狠狠插入青砖地面,火星西溅。“查!彻查!” 他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与滔天的怒意,“景宁侯府私吞的赈灾粮,是不是都换成了北虏的毒蛊?” 帝王的靴跟重重碾碎一枚毒墨锭,却在触及算筹粉末的瞬间,身体猛然僵住 —— 那些粉末里,竟混着细小的骨灰,那是铸钱坊老匠们最后的痕迹。
林缚跪在满地碎算筹中,膝盖被尖锐的碎片划破,鲜血渗出,可他却浑然不觉。他的脑海中不断回放着徐文远在白鹿书院的最后一课:老人用断指沾墨,在黑板上艰难地写下 “民” 字,每一笔都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声音沙哑却坚定:“算学公式再精妙,算不出百姓锅里有没有米。” 此刻,阳光穿过午门的雕花窗棂,将他的影子投射在 “亩产计算法” 的残图上,那影子与小石头临死前的姿势完美重合,仿佛是命运无情的嘲讽,又像是一道深深的伤口,永远刻在了大成的算学之道上。
忠魂殿方向,铠甲护肩纹章骤然亮起刺目的光芒,“算学?守心” 的暗纹突然裂开细小的缝隙,金色的纹液缓缓渗出,滴落在地,竟化作无数微型算筹。赋明神望着这奇异的景象,耳边突然响起徐文远的声音,那声音似叹息,似教诲,悠悠传来:“林缚啊,算学要救人,先得让算学懂人。” 这句话如晨钟暮鼓,在他心中久久回荡,也让在场的众人陷入了深深的沉思与震撼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