巳时三刻,久安城的晨雾尚未散尽,西市茶楼的二层雅间便传来拍桌声。赋明神望着楼下被衙役驱赶的卖字书生,指尖无意识地着兽皮边缘 —— 那些被撕成碎片的策论,墨迹里竟暗含《盐铁论》的精要,显然出自饱学之士之手。
"公子可是要买字?" 清瘦少年抱着残破的宣纸闯入,袖口补丁上绣着半枝寒梅,正是方才在街角与人辩论 "榷酒制利弊" 的生员。他的草鞋还沾着晨露,眼底却燃着不甘的火:"小人这字三钱一幅,可写策论可抄经,比那官府撕了我的稿子强百倍!" 话音未落,抬头看见赋明神腰间微光,突然噎住。
赋明神扫过他手中 "废世袭、兴考课" 的草稿,指尖划过 "考课法当仿唐制,三年一评,不论门阀" 的批注,忽然伸手按住少年发颤的手腕:"我要的不是字,是你这里 ——" 他叩了叩自己太阳穴,"能装下天下的才学。方才你在街角与盐商辩论榷酒制,说 ' 官榷夺民利,当仿桑弘羊之法,设均输平准 ',可还记得《盐铁论》里御史大夫与贤良文学的争辨?"
少年浑身一震,宣纸 "啪嗒" 落地:"你... 你是持旗使?他们说您只听皇帝的话,怎会来这种腌臢地方?"
"因为腌臢地方才能长出带刺的野草。" 赋明神弯腰捡起草稿,纸上 "士无寒门,贤不论籍" 八字被墨汁浸得发亮,"上个月你在书院墙下写的《论榷酒疏》,被山长用戒尺打了二十下手板,对吗?戒尺落下时,你还在喊 ' 苛政猛于虎,榷酒甚于苛政 '—— 这话,比董仲舒的 ' 天人三策 ' 更带血气。"
少年猛地后退半步,撞翻条凳:"你... 你怎么知道?"
"我还知道你父亲是码头苦力,被景宁侯府的漕船撞断腿,却连一文医药费都求不来。" 赋明神声音放软,指腹碾过草稿上被雨水洇开的墨迹,"你在这篇《考课疏》里引《韩非子》' 明主使法择人,不自举也 ',又化用诸葛亮 ' 亲贤臣,远小人 ',却在末尾写 ' 今之朝堂,贤臣伏于草野,小人踞于庙堂 '—— 这等胆识,竟被说成 ' 狂生 '?"
少年突然跪下,膝盖磕在青砖上:"小人陆沉,字观海。八岁读《商君书》,十岁抄《资治通鉴》,十三岁在城隍庙题壁 ' 若为寒门郎,当破九层霜 ',被官府笞二十。如今靠卖字为生,却连给父亲抓药的钱都没有..." 他抬头时,眼中己满是泪水,"可小人始终记得,初代皇帝起于阡陌,靠的就是不拘一格用人才!您腰间的兽皮... 真的能让寒门士子有出头之日?"
赋明神伸手扶起他,指尖掠过他袖口的寒梅补丁:"我问你,读了这么多书,吃了这么多苦,为何不放弃?"
"因为书里说," 陆沉抹了把脸,声音发颤却坚定,"' 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善天下 '。小人做不到独善,却想试试... 能不能让天下寒门,都有兼善的机会。"
赋明神忽然轻笑,从袖中取出赤龙纹名帖:"明日辰时,带着你的策论去西城门校尉府。自会有人考校你的才学 —— 考校内容嘛," 他指了指墙上被衙役撕毁的 "均田十策" 残页,"就从你被撕掉的第三策开始,讲讲如何在不触动祖制的前提下,让景宁侯府吐出三成良田。"
陆沉盯着名帖上的赤龙暗纹,忽然想起祖父临终前的话:"龙旗再展时,寒门有生路。" 此刻滚烫的泪水砸在名帖上,却笑着点头:"小人定会准时赴考,若答不出,愿在金銮殿外跪三天三夜!"
"不必。" 赋明神转身走向雅间门口,晨雾中传来黄袍力士的靴声,"若答得好,我要你跪的,是在大成的舆图前 —— 跪谢天下寒门,终于等到了能为他们执笔的人。"
陆沉望着他的背影,忽然发现名帖背面用朱砂写着一行小字:"持旗使亲荐,免考院试首接入省试。" 指尖抚过温热的朱砂,他忽然明白,这个传说中的持旗使,要找的从来不是循规蹈矩的书生,而是像他这样,在泥里打滚却眼里有火的野草 —— 因为只有这样的野草,才能在磐石遍布的朝堂上,踏出一条带血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