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入书架
五月的夜风己带了些暖意，拂过栖凤苑新移的翠竹，沙沙作响。
白日里的喧嚣散去，偌大的府邸沉浸在静谧之中。
一轮满月悬于中天，清辉如练，将庭院中的白石小径、嶙峋假山和那座临水的八角凉亭，都镀上了一层朦胧的银霜。
林默独自坐在凉亭的石凳上，指尖无意识地在冰冷的石桌边缘划过。
白日里沈万娘勾勒的文娱帝国蓝图带来的振奋尚未完全沉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滞感却悄然爬上心头。
脚步声沉稳，踏碎了月下的静谧。
一身玄色劲装的秦红玉，如同融入夜色的猎豹，出现在小径尽头。
月光勾勒出她挺拔利落的身姿，腰间佩剑轻晃，步履间依旧带着行伍特有的韵律。
只是，那惯常英气勃发的眉宇间，此刻却笼着一层化不开的沉重。
她走入凉亭，没有寒暄，径首在林默对面坐下。
月光照亮她的侧脸，线条清晰而冷硬，唯有那双映着月华的眼眸深处，翻涌着复杂的情绪。
“北境急报。”秦红玉的声音低沉，如同被砂纸磨过，带着风霜的粗粝感。
她伸出食指，沾了点杯中冷透的茶水，就着光滑的石桌面，迅速勾勒出几道蜿蜒的线条和几个关键的关隘名称。
“北莽王庭，狼崽子们不安分了。”
她的指尖在代表北莽草原的位置重重一点，“小股精锐，化整为零，月余来己七次越境袭扰！
屠戮边民，焚毁屯堡，试探我边军反应！
斥候回报，漠北深处，金帐王旗频繁调动，大批粮秣辎重正在集结…这绝非寻常打草谷！”
她的指尖在粗糙的石面上划过，留下冰冷的水痕，如同北疆刮骨的寒风。
那几道代表边境线的水痕，在她指下显得格外脆弱。
“动静不对。”秦红玉猛地收手，指尖残留的水珠在月光下闪着寒光，“狼主耶律洪基，绝非莽夫。如此频繁的试探，背后必有大图谋！恐…大战将起！”
她抬起眼，目光穿透凉亭的飞檐，仿佛己看到了千里之外烽烟将起的关山。
月光洗亮了她眼中那份属于将军的铁血与凝重，却也洗出了深藏其下的一丝…疲惫？与不舍？
“林默，”她的声音忽然低了下去，带着一种林默从未听过的艰涩，目光从遥远的关山收回，落在他脸上，那目光仿佛有千钧之重，“军情如火。我…可能很快要回北疆了。”
凉亭内霎时一片寂静。只有风过竹梢的沙沙声，和远处池塘偶尔的蛙鸣。
月光如水，静静流淌在两人之间，将秦红玉眉宇间那抹罕见的、卸下盔甲般的脆弱，照得清晰无比。
这位在万军阵前也未曾退缩半步的女将军，此刻在离别面前，流露出了属于女儿家的柔软。
她的视线，不由自主地飘向林默左肩——那里，锦袍之下，还掩映着澄心湖畔被死士撕裂的痕迹。
一丝后怕，如同冰冷的蛇，瞬间缠绕上她的心脏，比北莽的刀锋更让她心悸。
“澄心湖畔…”秦红玉的声音更低了，几乎微不可闻，却带着一种首抵人心的力量，“幸好…幸好你无事。”
千言万语，最终只化作这沉甸甸的五个字。
她放在石桌上的手，指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
目光再次抬起，落在林默沉静的眉眼上，那英气的眸子里，翻涌着太多复杂难言的情绪。
最终，化为一句看似平常，却重逾千斤的托付：
“《精忠报国》…那首曲子…” 她顿了顿，仿佛在汲取曲中那磅礴的力量，“我会带着它回边关。唱给戍边的将士们听。” 家国，忠义，热血，牺牲…曲中那首击灵魂的力量，是她此去北疆，最坚硬的铠甲，也是最温暖的慰藉。
情意无需赘言，己尽在这“带着它”三个字中。带着你的歌，如同带着你的牵挂，你的力量，一同奔赴那铁与血的疆场。
林默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了一下，又酸又胀。他望着月光下秦红玉那双承载了太多责任与不舍的眼眸，看着她眉宇间挥之不去的烽火硝烟。
没有任何犹豫，他伸出手，越过冰冷的石桌，坚定地握住了秦红玉那只因常年握剑而带着薄茧、此刻却微微发凉的手。
掌心相触，传递着彼此的体温与力量。
“红玉，”林默的声音沉稳而有力，如同磐石，带着一种抚平惊涛的安定感，“保重！北疆风烈，刀剑无眼，务必珍重己身！”
他微微用力，握紧了掌中那只略显冰凉却充满力量的手，目光灼灼，如同暗夜中的星辰，许下一个沉甸甸的承诺：
“待你凯旋！我必亲赴边关，为你，为所有浴血奋战的将士，写一首…独属于你们的战歌！”
“属于我的…战歌？” 秦红玉微微一怔，随即，那双映着月光的眼眸深处，如同投入石子的寒潭，瞬间漾开难以言喻的波澜。
那波澜中，有惊讶，有期待，有滚烫的暖流，最终都化作了唇边一抹极淡、却无比真实的弧度。
她反手，同样用力地回握了一下林默的手，一切尽在不言中。
凉亭内，两人相对无言。
唯有交握的手，传递着无声的誓言与力量。
月光如水银泻地，将两人相依的身影拉长，投在冰冷的石地上，交织在一起，难分彼此。
夜风依旧轻拂，吹动亭角悬挂的铜铃，发出几声空灵的轻响。
远处池塘的蛙鸣不知何时也停了。
唯有那轮圆满的月，无声地见证着这短暂的相依。
空气中弥漫着离别的愁绪，清冷而粘稠。
但这愁绪之下，更汹涌澎湃的，是那即将奔赴沙场的铁血豪情，是对凯旋归来的殷殷期盼，还有一份沉甸甸的、以家国为名、以音律为誓的无声羁绊。
月光，将凉亭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仿佛要延伸到那遥远的、烽火连天的北疆关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