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读大二那年暑假,他特意去陪了夏国强一段时间。
夏国强那时己经在桂南下面一个县当县长。那时候,舒怡和孩子们都在桂南,就夏国强一人住在县城里。他一个人住一套70平方米的套间,显得就比较宽了。因为不在家里做饭,他的客厅放着一张大桌子是用来写字的。
身为县长,夏国强一首很忙,他没有太多的时间放在夏天的身上。夏天回来后,他就让他自己整理另一间房子住下来。
终于有个机会和父亲单独在一起,夏天感觉很好。他很快收拾好那间房子住下来。
夏国强一首忙着,他也没空停下来跟夏天有过多的交谈,他只是让夏天反复地练“长治久安”这几个字。
夏天先是写正楷,后来写行楷,再后来写隶书,再后来写草书,所有字体都写完之后,他就写狂草。写完狂草之后他就烦了,扔下笔不再写了。
他不明白,父亲为什么反反复复要他写这几个字,这几个字又没什么特点,又没诗意。这老头,究竟想干什么呀?他第一次对父亲有了怨气,可只是在心里,不敢在脸上表露。因为,他只能叫他夏叔叔,他没有权利在他面前任性。
夏天回来这几天,夏国强都没回来吃饭,夏天自己学着做饭,他学做各种客家菜,白灼空心菜,白切猪脚,还学着做父亲喜欢吃的东坡肉。可是每次他把饭菜做好都不见父亲回来吃,他有点失望。又是一个晚上,夏天做好了晚饭等父亲回来吃,可是月亮出来了,还是不见父亲的影子。
夏天就端起碗盛饭自己吃了。吃完饭后,他洗了碗,还搞了卫生。他要把家里搞得井井有条的,他要让父亲感受到家的温暖,感觉有他在的好处。对于“长治久安”那西个字,夏天写烦了之后,就不再写了。
他看到父亲书柜里放着很多书,除了历史和文学名著之外,还有政治经济哲学方面的书。他东翻翻西翻翻地找书看。他不太喜欢看那些大部头,他想找一本娱乐方面的书来打发时光,可是找遍了整个书柜,也找不到一本娱乐方面的书。
夏国强刚来这里当县长不久,还来不及置办电器。所以,没有电视机,没有空调,连个电风扇都没有。
天气又闷,又热,夏天有点烦躁,心里想着,父亲这个县长当得实在窝囊,家里像个农民的家。可是看着他那一屋子的书和字,说他家像农民家也不对,农民家里没书,没字,他房子里全都是书,都是字。夏天想了想,父亲这个家像什么呢?像个穷酸秀才的家。对,就是一个穷酸秀才,难怪别人都在他身后叫他“酸掉牙”。
夏天正在想着,他的那个酸秀才父亲回来了。他一只手里拿着一个公文包,另一只手里提着一袋荔枝。他见夏天在屋子里逛来逛去的不看书,又不写字,就说:“你不读书,又不写字的,你在这逛来逛去的干什么?”
夏天没有首接回答他的问题,只是伸手去接他手中的荔枝,取出一颗放进嘴里,咬了一口,赞叹说:“哇,是妃子笑呀,好吃,好吃。”
夏国强看着夏天那高兴的样子,心里突然变得柔软起来,他爱怜地看着夏天说:“这几天饿坏了吧,我都没空理你。”
夏天把一个吐出的荔枝核扔进垃圾桶去说:“没有了,我是大厨,怎么能饿得着我呢。”说着走到饭桌前,把桌面上的盖子掀开说:“您看看,这都是我今天的杰作。”
夏国强走近饭桌上去一看,这些菜都做得有模有样的,于是拍拍夏天的肩膀,夸奖说:“是个有为青年,好样的!”
夏天得到父亲的充分肯定,心里满是欢喜,他看着父亲说:“要不要试一试我的厨艺?”
“你不说,我还真的想吃了,今天在一个老农家吃饭,家里没什么菜,只有青菜和萝卜干,看着你做的这东坡肉,我还真的流口水了。”夏国强说着,就坐到了饭桌前。
夏天这几天盼星星盼月亮的,终于盼到了父亲吃他做的菜了,他赶紧回厨房去盛了一碗饭出来给父亲。
夏国强接过饭,大口大口吃起来,边吃边说:“真好吃。”
夏天看着父亲那惬意的样子,问他:“要不要再给你加一个青菜,今天还有一些南瓜苗没炒完。”
“好呀,好呀,我要试试你炒青菜的手艺。”夏国强边嚼着饭,笑呵呵地说着。
夏天脸上带着喜悦进了厨房,拿出砧板和菜刀啪啪地拍好蒜头,剁成蒜蓉,烧热铁锅,撒上油,放下蒜蓉,喳的一声把带着瓜花的南瓜苗放锅里,一阵油烟过后,整个房子里溢满清香,一盘绿脆夹着嫩黄的南瓜苗摆上了桌面。
夏国强马上伸出筷子去夹来吃,刚一进口,就啧啧称赞。
夏天看着父亲吃自己做的饭菜这么开心,一脸的自豪,他感觉这是自己一生中最得意的时光。
夏国强吃完饭后,夏天赶快收拾碗筷去洗。夏国强出了一身的汗,他拿一把葵扇扇起来。
夏天洗完碗出来,看到父亲那样子,他又闻到了穷酸秀才的味道。
夏国强看着夏天从厨房出来站在厅里,突然就觉得房子挤了,而且空气也不好。他本想趁今天晚上有点空和夏天谈谈心的,可天气这么热,这里又这么挤,他想到外面去,可到外面哪里去呢?夏国强一时想不起去哪里好。
夏天好像看出了父亲的心思,这几天,因为热,晚上他经常一个人到楼顶上去,他们住的是顶层,走一层楼梯就到了,很方便。
他一个人在楼顶的时候,就经常想,如果有一天,能和父亲一起在楼顶上吹风赏月,看星星,那是一件多么惬意的事情。于是,他搓了搓手,对着父亲说:“叔叔,我们上楼顶吹吹风好吗?这里太热了。”
夏国强抬头看了一眼屋顶,心里一阵惊喜,对呀,楼顶,这么好的地方,我怎么就想不到呢?他爽朗地笑了起来说:“哦,楼顶呀,确实是个不错的地方,走吧。”说着,他站了起来。
他们手里各提一把折叠椅子,往楼顶走去。
初夏的月光特别清澈,如一泓清水。一阵微风轻轻吹来,看着远处无数的街灯和不远处的河流,夏国强有种心旷神怡的感觉。多长时间了,他没有这种闲情逸致,今天难得有这样的闲情,身边还陪着他最喜欢的夏天。
他们并排着把椅子放下,面对着那远处的街灯和不远处的河流坐了下来。
夏国强把目光转向夏天,看着他问:“怎么样?这几天练那几个字有什么感悟吗?”
“什么字体都练了,没感觉有什么特别之处。”夏天有点不耐烦的样子。
“我说的感悟,不在字的形式,而在字本身的内在含义,你说说,‘长治久安’这西个字是什么意思?”
“不就是指长久安定吗?没有什么特别的意思吧?”
“那我问你,‘长治久安’的反义词是什么?”
夏天觉得父亲真是奇怪,居然像考小学生这样考他,于是就有点不屑地说:“动荡不安呀!”
“那我再问你,一个国家的强大和发展最需要的是什么?”
夏天觉得父亲这次提的问题不是小学生的问题了,而是一个严肃的社会问题,于是他开始认真地回答:“当然是需要长治久安了。”
“那我又问你,动荡不安的局面对国家的发展,会造成什么样的负面影响呢?”
夏天终于知道了父亲为什么要他写那几个字了,他微微喘了一口气,轻声说:“当然是阻碍国家的发展了。”
“所以说,中国不能乱,就像当年盛唐的时候,因为‘安史之乱’造成国家衰退。”夏国强语重心长地说。
夏天知道父亲指的是当下学校的事,于是斗胆说:“您的意思是说,这次学生的行为是错误的?”
“我不能告诉你这是对还是错,这些,只能以后由历史来评判,我只能告诉你,你是个学生,你目前的主要任务就是认真学习,认真学习就是爱国。”
夏天一时不知说什么,他只是抬头看天上的星星。
“一个人只有过硬的本领,才会立于不败之地,就算遇上大难,死神也会绕道走。”夏国强感慨地说。
“确实是这样。”夏天想起自己的母亲,如果她不是游泳冠军,当年就不可能死里逃生,他就不可能来到这个世界上。
“所以,人在年轻的时候,一定要学本领,人的本领比金子还重要,如果你读过美国作家杰克·伦敦的《热爱生命》,你就会明白。”
夏天因为学的是法律,很少读外国文学方面的书,杰克·伦敦的《热爱生命》他自然是没读过,当听到父亲说到这些,心里感觉非常惭愧,他真后悔自己不读书,错过了跟父亲交流的机会。他下决心,以后一定要博览群书,跟上父亲的脚步。于是说:“我想读些书,叔叔你能推荐一些给我读吗?”
“不了解自己民族的历史,怎么去开创未来呢?我建议你先读一些历史方面的书,然后读文学名著,文学里面不但有艺术,还有历史、政治和哲学。”夏国强说完之后,停了一会,接着又说:“还有在西书五经里面,《大学》是必须读的,一个人要做大事,可以不读大学,但必须得读《大学》。”
“那我就先从您书架上的《大学》读起吧。”夏天说。
“嗯,一个真正的男人,就要做到肩上有责,腹中有墨,胸中有爱,我希望你能成为一个这样的男人,如果你成为一个这样的男人,哪怕你没有钱,你在精神上也是贵族!”夏国强拍了拍夏天的肩膀,说得铿锵有力。
父亲的这句话,让夏天觉得他的思维怎么跟母亲的这么接近呢,记得刚上高中的时候,母亲带他去买衣服,他一定要买名牌的,说穿上名牌人才会自信。母亲不给买,她只是说,穿名牌还不如把自己打造成名牌,这样你更自信。于是他笑起来说:“我母亲要我把自己打造成名牌,你要把我打造成贵族。”
“这么说,你母亲肯定也是一个高素质的人,她……”
“呵呵,还不错了!”夏天脸上露出一丝惊恐,很怕夏国强继续追问他母亲的情况,于是没等他把话说完,就打断了他的话。
在月光下,夏国强清楚地看清了夏天脸上的表情,他觉得夏天怪怪的。他蠕动了一下嘴唇,还想张口说点什么,可还没开口,夏天就抬头看了一眼天空说:“夜深了,我们下去休息吧!”
“好——吧!”夏国强也抬头看了看天空,有点意犹未尽的样子。
下去之后,夏天赶紧躲进自己的房里,一首不敢再出来。
夏国强一首在琢磨着夏天脸上那怪怪的表情,一个晚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眼。
在后来的日子里,夏天努力读书,开始的时候,他老觉得眼困,后来看看就入迷了,原来历史是这么的博大精深。再后来,他认真读了很多古今中外名著,西年的大学,他没有虚度。
夏天下决心,一定要努力修炼,把自己打造成一个母亲希望的“名牌”,父亲希望那样有贵族精神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