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城码头,陈小龙的“新办公室”。这原本是雷彪堆放走私货物的一个临港仓库二楼,现在被简单改造过。窗户很大,能俯瞰繁忙而杂乱的码头全景:生锈的龙门吊、斑驳的货轮、堆积如山的集装箱、以及为生计奔波的码头工人。屋内陈设简单,一张旧办公桌,几把椅子,一个铁皮文件柜,墙上挂着一张崭新的东昌市地图,西城区域被红笔醒目地圈出——这是他“战利品”的象征。
门被敲响。阿哲走了进来,手里拿着账本,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龙哥,这个月的‘规费’(保护费)和码头抽成汇总好了,比上个月涨了三成。何局…那边刚来电话,说很满意,让你下午去局里一趟,汇报下情况,顺便…把这份‘心意’带过去。” 阿哲将一封装着厚厚现金的信封轻轻放在桌上。
陈小龙没有回头,只是“嗯”了一声,声音听不出情绪。窗玻璃映出他模糊的侧影,眼神空洞地望着码头上一个正在费力搬运沉重麻袋的佝偻老工人。那工人的背影,一瞬间与记忆中父亲陈念模糊的影像重叠。
认可?枷锁! “满意?” 陈小龙心中冷笑,如同毒液翻涌。何森的“满意”是对一条狗叼回猎物的赞许,是对一把刀锋利程度的认可。这“认可”越重,套在他脖子上的枷锁就越紧。每一次为何森敛财,每一次向他卑躬屈膝地汇报,每一次递上沾着底层血汗的“心意”,都像用钝刀子反复切割他早己千疮百孔的尊严。西装挺括,内里的灵魂却早己被仇恨的火焰灼烧得焦黑扭曲。
他的目光扫过墙上地图上那个刺眼的红圈——西城码头。这是他用雷彪的血、何东林嫡系的命、自己脸上的疤,以及…那晚无法言说的地狱罪孽换来的!这片看似被他掌控的“地盘”,每一寸土地都浸透着肮脏和痛苦。它不再是据点,更像是一座用耻辱和仇恨砌成的祭坛,上面供奉着何森父子的头颅——这是他唯一的目标。
指尖的硬币冰冷刺骨。这枚父亲留下的硬币。
虚伪的面具:想到下午又要去见何森,胃里一阵翻江倒海。他需要戴上那张完美的面具:谦卑、感激、忠诚、带着一点点因“被赏识”而恰到好处的激动。他要控制住眼中可能泄露出的刻骨恨意,控制住想将桌上那杯热茶泼向何森脸上的冲动,控制住想用这枚硬币割开对方喉咙的疯狂念头!“笑…要笑得真诚…要像一条终于得到主人骨头而摇尾乞怜的狗…” 他对着窗玻璃,努力扯动嘴角,镜中映出的却是一个比哭更难看、眼中燃烧着地狱之火的扭曲笑容。脸上的伤疤也随之狰狞。
三和的变质:阿哲的担忧眼神他看在眼里。曾经以“和平、和谐、和善”为旗号凝聚起来的三和帮,如今在他手中,正不可避免地滑向深渊。为了复仇,他利用帮派的力量,打着“水蛇”的旗号,做着与何森爪牙无异的事情——收保护费、参与灰色交易、甚至…必要时也要使用暴力清除障碍。每一次下达这样的命令,他都感觉自己在亲手玷污当初的理想,将那些追随他的、渴望“和善”的兄弟拖入黑暗的泥潭。“对不起…阿哲、大壮、小敏…对不起那些相信我的人…但这条路,一旦踏上,就没有回头了…” 愧疚如同毒藤,缠绕着仇恨的荆棘,勒得他几乎窒息。他只能不断告诉自己:暂时的污秽是为了最终的清洗!用黑暗吞噬黑暗!
母亲的刺痛是陈小龙一身都抹不去阴影,来自母亲。那晚之后,他秘密将她安置在码头区一个极其隐蔽的破旧小屋里,请了信得过的、嘴巴极严的老妇人照顾。他不敢去见她。每次靠近那间小屋百米之内,那晚包厢里的画面、母亲绝望的眼神和啜泣、自己野兽般的喘息…所有感官记忆就会如同海啸般将他淹没,带来灭顶的羞耻和足以摧毁理智的痛苦。他只能通过老妇人传递消息和钱物,知道她活着,却如同行尸走肉。母亲的每一分痛苦,都转化为千万倍叠加在何森父子身上的血债!“妈…再等等…儿子很快…很快就能用他们的血,洗刷我们的耻辱…” 这念头是支撑他继续戴着面具活下去的唯一动力,也是将他推向更疯狂边缘的催化剂。
“龙哥?” 阿哲担忧的声音再次响起,打破了死寂,“你…没事吧?”
陈小龙猛地回神,瞬间收起了所有外泄的情绪。他转过身,脸上己经恢复了那种阿哲熟悉的、带着一丝疲惫但足够平静的表情。他拿起桌上那封沉甸甸的、沾满“规费”的信封,手指无意识地着光滑的信封表面,仿佛在抚摸毒蛇冰冷的鳞片。
“没事。” 陈小龙的声音平稳无波,听不出任何异样,“告诉何局,我准时到。” 他将信封塞进西装内袋,冰冷的触感紧贴着心脏的位置,如同贴着一块寒冰。
他走到门口,拍了拍阿哲的肩膀,动作甚至带着一丝刻意的“轻松”:“码头这边,你看紧点。‘规矩’要立好,别让人钻了空子,也别…太过分。” 最后三个字,他说得很轻,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
说完,他挺首了脊背,大步走出办公室。阳光有些刺眼,他微微眯起眼,看着码头上忙碌喧嚣的景象。西装革履,步伐沉稳,新任的“西城码头话事人”正要去向他的“恩主”汇报效忠。
只有他自己知道,每一步踏出,脚下踩着的不是坚实的地面,而是由仇恨、谎言、耻辱和滔天罪孽铺就的、通往最终毁灭的荆棘之路。他心中的忠诚,早己被淬炼成一把只待时机、便要将何森父子连同这腐朽世界一同焚尽的复仇之刃。这表面的顺从,是风暴来临前最深的死寂。虚伪的忠诚之下,是早己沸腾的、足以焚毁一切的恨意熔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