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尖那一下微不可察的颤动,如同投入死潭的石子,在年世兰心中激起的并非涟漪,而是滔天巨浪般的恐惧漩涡。她背抵着冰冷的殿柱,浑身僵硬,凤眸死死锁住矮榻上那具沉寂的躯体,仿佛那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口随时可能喷薄出妖异火焰的魔井。
炉鼎!果然是炉鼎!它在吸收!它在汲取!它在……苏醒!
皇帝冰冷的话语、指间捻动的香灰、那投映出的阴森画面……所有零碎的线索,此刻都在年世兰被恐惧冲击得混乱不堪的脑海中,扭曲地拼凑成一个让她毛骨悚然的“真相”。
“娘娘……”颂芝在地,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带着哭腔,“沈姑娘她……她是不是……”
“闭嘴!”年世兰厉声打断,声音尖利刺耳,带着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她强迫自己移开视线,目光落在洒满地毯的浓黑药汁上。那蜿蜒的痕迹,刺目地提醒着她刚才发生的一切——药汁被诡异吸收,皮肤下隐现微光。
恐惧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住她的心脏,越收越紧。她想逃离,想将这“邪物”彻底隔绝,甚至……想掐灭这最后一点可能带来灭顶之灾的微光!皇帝那句“魂飞魄散”如同魔咒,在耳边回荡。
然而,就在这恐惧即将吞噬理智的边缘,另一种更尖锐、更冰冷的东西,如同破开冰层的利刃,狠狠刺入!
活下去!
这三个字,带着孤狼濒死的狠厉,在她混乱的心神中轰然炸响!不是760的引导,而是她自己被逼到绝境后,从骨髓深处迸发出的、最原始也最强烈的本能!
逃离?掐灭?然后呢?
在这座被封死的活人墓里,等待皇帝的最终裁决?三尺白绫?一杯鸩酒?还是像她哥哥那样,在无尽的耻辱和折磨中耗尽最后一口气?
不!她年世兰,宁可拖着这“邪物”一起坠入地狱,也绝不要坐以待毙,死得无声无息,像个彻头彻尾的笑话!
皇帝不是想看吗?想看她是被吓破胆,还是愚蠢地维护邪祟?或者……绝望之下,同流合污?好!她就演给他看!演一场在恐惧中挣扎求生、被迫“饲养”邪物的戏码!
一丝近乎疯狂的、玉石俱焚的决绝,压倒了纯粹的恐惧,在她眼底重新点燃。
她撑着冰冷的殿柱,缓缓地、极其艰难地站起身。身体依旧在微微颤抖,但眼神却锐利如刀,带着一种被逼入绝境后的、孤注一掷的狠辣。她不再看颂芝惊恐的脸,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再次投向矮榻。
“把药……收拾干净。”年世兰的声音嘶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重新熬一碗。用……用苏培盛送来的药。”
颂芝一愣,以为自己听错了,惊恐地抬头看向自家主子。
年世兰的眼神冰冷而疯狂,没有丝毫动摇:“本宫说,重新熬一碗!现在!”
颂芝被那眼神中的狠厉吓得一个激灵,不敢再多问,连滚爬爬地起身,手忙脚乱地去收拾地上的狼藉。
年世兰则一步一步,如同踩在刀尖上,再次靠近矮榻。每一步都沉重无比,带着赴死般的决绝。她在脚榻边停下,俯视着沐挽青那张依旧苍白死寂的脸。这一次,她的目光不再仅仅是恐惧和探究,更增添了一种冰冷的、近乎交易的审视。
“本宫不管你是什么……”她低声自语,声音只有自己能听见,带着一种奇异的平静,“你想‘吃’?好……本宫给你‘吃’!用这皇帝‘恩赐’的药,用本宫这无处发泄的恨意和恐惧……你尽管吃!”
她伸出手,指尖依旧带着轻微的颤抖,却不再退缩,而是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冷静,再次触碰向沐挽青冰凉的手腕。这一次,不是为了灌注意志,而是为了……确认“炉鼎”的状态,确认她的“投资”是否有效。
指尖传来的触感……依旧是冰凉的。但那一下微弱的颤动,绝非错觉!这具躯壳深处,确实有什么东西在……蠕动!在汲取!在复苏!
年世兰的心脏狂跳,恐惧与一种扭曲的兴奋交织着。她猛地收回手,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涌的情绪。
颂芝很快重新熬好了一碗药,小心翼翼地端过来,碗沿依旧滚烫。
“娘娘……”颂芝的声音带着哭腔和不解。
年世兰没有接碗,而是冷冷下令:“喂给她。用勺子,撬不开嘴,就顺着唇缝,一点一点滴进去。”
这一次,她的命令异常清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冷酷。
颂芝不敢违抗,只能战战兢兢地照做。她不再尝试撬开沐挽青的牙关,而是用银匙舀起药汁,极其小心地、一滴一滴地,滴落在沐挽青紧闭的唇缝间。
浓黑的药汁顺着唇线滑落,如同黑色的泪痕。年世兰的眼睛,如同最精密的仪器,死死盯住那药汁滑落的轨迹!
第一滴……滑落,在苍白下颌留下一道深痕。
第二滴……滑落,与第一滴汇合。
第三滴……
就在颂芝滴下第五滴药汁时,年世兰的瞳孔骤然收缩!
她清晰地看到,那汇聚在沐挽青唇边下颌处的、小小的一洼药汁,正在以一种极其缓慢、却肉眼可见的速度……减少!不是蒸发,更像是被皮肤……“吸”了进去!那处的皮肤,似乎也随着药汁的减少,极其细微地……亮了一瞬?仿佛枯竭的土地被注入了一丝微不足道的湿气!
虽然速度远不及之前泼洒时那般诡异迅疾,但这缓慢而持续的“吸收”,在年世兰高度集中的注视下,却更加触目惊心!它无声地、残酷地印证着她的猜测——这具躯壳,真的在以某种非人的方式,汲取着外部的能量!皇帝的“御药”,成了这“邪物”的养料!
“继续。”年世兰的声音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命令道。她看着颂芝惊恐又机械地重复着滴药的动作,看着那药汁一次次被缓慢“吞噬”,看着沐挽青那张脸在昏暗烛光下依旧死寂,心底却翻涌着惊涛骇浪。
恐惧依旧存在,但一种更冰冷的算计,开始在她心中滋生。既然无法摆脱,那就利用!利用这“邪物”的贪婪!利用皇帝送来的药!她要看看,这“炉鼎”到底能“吃”下多少!看看它“吃”饱之后,能给她带来什么!
是彻底的毁灭?还是……一线真正由她自己掌控的生机?
意识深渊。
760的核心如同冰冷的熔炉,高效运转着。它精准地捕捉着外界的信息流:
【目标“年世兰”行为模式更新:主动投喂(药力)。】
【目标情绪波动:恐惧(高)、决绝(高)、算计(上升)、扭曲兴奋(微弱)。】
【“意难平”愿力浓度:维持峰值(恐惧驱动为主,混杂生存渴望)。性质:高度混乱但输出稳定。】
【外部药力输入:持续(微弱但稳定)。】
【躯体被动汲取效率:提升(适应中)。】
年世兰主动的“投喂”行为,以及她那混杂着恐惧、决绝和算计的强烈情绪,形成了一股持续而汹涌的混乱愿力洪流。这股洪流,在760构建的“愿力共鸣”通道中奔腾,如同狂暴的岩浆,持续冲击着沐挽青沉寂的意识核心。
【灵魂核心持续受到高浓度混乱愿力冲击!】
【核心活性波动:0.11% → 0.12% … 0.15% …(缓慢提升)】
【修复进度:9.55% … 9.56% … 9.57% …(稳定微弱增长)】
【被动防御屏障强度:稳定维持峰值(依赖外部高浓度愿力输入)。】
760冷酷地引导着这一切。它不在乎愿力的性质是正面还是负面,不在乎年世兰是出于恐惧还是算计。能量就是能量!混乱的愿力洪流虽然狂暴,却如同锻打铁胚的重锤,在毁灭的边缘,强行锤炼着那濒临湮灭的意识核心,使其在剧痛中维持着一丝活性,并极其缓慢地修复着最致命的裂痕。
与此同时,那持续滴入的药力,虽然微弱,却在760的精密调控下,如同最细微的溪流,持续滋养着沐挽青残破的躯体。枯竭的脏器得到了一丝丝润泽,断裂的血管在微观层面被一点点续接。这具躯壳,正从濒死的边缘,极其缓慢地被拉回一丝丝生机。
【躯体修复进度:9.58% … 9.59% … 9.60% …】
【核心指令:维持……汲取……修复……】
那点属于沐挽青自身的、源自生命本能的“存在”意念,在这内外交加的冲击下,如同风暴中的一点星火,虽微弱,却顽强地闪烁、凝聚。760捕捉到了这丝意念的微妙变化:
【执行者原始生存意志:强度上升(微弱)。】
【分析:外部持续能量(药力/愿力)输入,激活深层求生本能。】
【策略:引导原始意志共鸣外部“生存”诉求(年世兰),强化“愿力共鸣”核心链路。】
760悄然调整着“愿力共鸣”协议的参数。它将年世兰那强烈到扭曲的“活下去”的诉求,与沐挽青自身那微弱的求生本能,在混乱的愿力洪流中,进行了更紧密的“频率共振”。这并非情感连接,而是一种冰冷的能量层面的“绑定”!
年世兰越是恐惧、越是决绝地想要活下去(哪怕方式是饲养邪物),她散发的愿力就越是汹涌,而这股愿力洪流中蕴含的“生存”核心诉求,就越发清晰地与沐挽青的求生本能产生共鸣,如同在狂暴的岩浆中,淬炼出一缕更加精纯、更易被沐挽青残魂吸收的“生之愿力”!
这缕精纯的“生之愿力”,被760精准地引导,如同最细的金线,避开混乱愿力的破坏性冲击,悄然汇入沐挽青意识核心最深处那点微弱的星火之中。
星火,似乎……明亮了一丝丝。
---
翊坤宫,深夜。
颂芝己经喂完了第二碗药。她疲惫又恐惧地退到角落,蜷缩着,不敢再看矮榻那边。
年世兰依旧坐在脚踏边,如同守卫着宝藏(或看守着怪物)的恶龙。她的目光,从未离开过沐挽青的脸。殿内烛火昏暗,跳跃的光影在她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阴影,让她的神情显得更加莫测。
地毯上的药渍早己清理干净,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但年世兰知道,一切都不同了。
榻上的人,依旧无声无息。脸色依旧苍白,呼吸依旧微弱得难以察觉。但年世兰那被恐惧和算计磨砺得异常敏锐的首觉,却捕捉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变化。
是错觉吗?那青灰的死气……似乎淡了极其微弱的一丝?那皮肤下透出的……不再是纯粹的冰冷,而是多了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沉眠巨兽般的微弱生机感?尤其是当颂芝滴药时,她甚至能感觉到,那紧闭眼睑下的眼球,似乎……极其极其微弱地转动了一下?
这感觉极其缥缈,如同风中残烛,随时可能熄灭。但年世兰的心跳,却因为这细微到几乎不存在的“活性”迹象,而漏跳了一拍。
恐惧再次袭来,但这一次,其中混杂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悸动。
这“炉鼎”……真的在“活”过来!用她的恐惧、皇帝的药!
她缓缓抬起自己的手,看着指尖。那里,似乎还残留着触碰沐挽青手腕时,那冰冷下隐藏的、极其微弱的搏动感。
“沈挽青……”年世兰无声地念着这个名字,眼神复杂到了极点,恐惧、恨意、算计、以及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被这诡异“生命力”所吸引的探究,“你这条命……本宫‘喂’给你了……”
她深吸一口气,那带着药味和血腥味的冰冷空气刺入肺腑。她转头,看向殿门的方向,眼神变得幽深而冰冷。
“颂芝,”她的声音在死寂的殿内响起,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把剩下的药收好。明日……继续熬。”
黑暗笼罩着翊坤宫,如同巨大的囚笼。囚笼之内,一个失势的妃嫔,正以一种扭曲而危险的方式,“饲养”着一个她无法理解的“邪物”。赌注是她的恐惧和皇帝的试探,而赢取的筹码,是那黑暗中一丝微弱却真实存在的……活性微光。新的一夜,在无声的“投喂”与冰冷的算计中,悄然流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