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花园,东南角。
夜色如浓稠的墨汁,将亭台楼阁、奇石花木都浸染成模糊的轮廓。唯有那位于小丘之上的“听雪亭”,因周围几盏石灯昏黄摇曳的光晕,勉强在黑暗中显露出一角飞檐。亭下石桌冰冷,桌脚雕刻的西个石狮头在黯淡光线下,如同蛰伏的凶兽。
杨儒林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到这里!肺叶如同着了火,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气。身后,玄甲卫沉重的脚步声和甲胄碰撞声如同跗骨之蛆,越来越近!冰冷的杀气刺得他后背生寒!
“听雪亭…石桌…第三个狮头…左眼!”杨儒林扑到冰冷的石桌前,借着微弱的光线,手指颤抖着摸索着桌脚。冰冷的石面触感粗糙,第三个!找到了!他指尖顺着狮头狰狞的鬃毛摸索,猛地按向那空洞的左眼!
“咔哒!”
一声极其轻微、仿佛机括咬合的脆响,在死寂的夜色中清晰可闻!
杨儒林只觉得指尖按下的地方猛地一沉!那石狮的左眼珠,竟如同活物般被他按了进去!
就在这一按之下!
“嗡——!”
一声低沉而宏大的机括运转声,毫无征兆地从脚下的大地深处传来!如同沉睡的巨兽被惊醒!整个听雪亭似乎都极其轻微地震颤了一下!亭子中心那块巨大的、布满岁月刻痕的青石板地面,竟无声无息地向内凹陷、旋转,露出一个黑黢黢、深不见底的洞口!一股混杂着尘土与奇异金属气息的冰冷气流,瞬间从洞口中喷涌而出!
密道!真的开了!
杨儒林的心脏狂跳,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他来不及多想,也顾不上身后己近在咫尺的追兵脚步声和厉喝,如同扑火的飞蛾,朝着那散发着未知与危险的黑暗洞口,纵身一跃!
“站住!”
“抓住他!”
玄甲卫的怒吼和兵刃出鞘的铿锵声在身后炸响!数道黑影带着凛冽的杀气扑至洞口边缘!但杨儒林的身影,己彻底消失在洞口翻涌的冰冷气流之中!
“该死!”追在最前面的校尉脸色铁青,看着那迅速合拢、恢复原状的青石板地面,狠狠一拳砸在石桌上!“立刻禀报二殿下!十皇子杨儒林,于御花园听雪亭,触发机关,潜入未知密道!”
命令下达,一名玄甲卫迅速转身,如飞而去。
那校尉则死死盯着恢复如初的地面,眼神惊疑不定。这御花园里,竟藏着如此隐秘的机关密道?通向哪里?十皇子为何知晓?他方才手中紧握的…似乎是一枚发光的玉佩?
黑暗。
粘稠、冰冷、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的黑暗。
杨儒林重重地摔落在坚硬冰冷的地面上,浑身的骨头仿佛都散了架。他顾不上疼痛,挣扎着爬起,袖中的玉玲珑在落地时脱手滚落一旁,正散发着柔和温润的乳白色光晕,如同黑暗中的一盏小灯,勉强照亮了周围尺许之地。
借着这微弱的光芒,杨儒林看清了身处之地——一条狭窄、幽深、不知延伸向何方的石砌甬道!甬道两侧墙壁光滑冰冷,刻满了繁复而古老的纹路,散发着沧桑沉重的气息。空气冰冷刺骨,带着浓重的尘土味和一种难以言喻的、金属与药草混合的奇异气息。
“等…枭…”六哥昏迷前那断断续续的指令在脑海中回响。
杨儒林强忍着恐惧和身体的剧痛,捡起地上的玉玲珑,紧紧攥在手心。那温润的光晕,此刻成了他唯一的精神支柱。他不敢停留,更不敢深入,只能背靠着冰冷的石壁,蜷缩在玉玲珑微弱的光圈里,警惕地倾听着甬道深处传来的、若有若无的、低沉而宏大的机括运转声,以及…那令人心悸的死寂。
时间在极致的紧张与黑暗中,缓慢得如同凝固。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一瞬,也许漫长如一个世纪。
“呼…”
一阵极其轻微、如同夜风拂过枯叶的破风声,毫无征兆地在杨儒林头顶响起!
杨儒林浑身汗毛瞬间炸起!猛地抬头!
只见甬道顶部那浓得化不开的黑暗中,一道修长、瘦削、全身包裹在哑光纯黑紧身衣中的身影,如同倒挂的蝙蝠,又如同融化的墨汁,悄无声息地垂落下来!落地时轻盈得如同羽毛,没有发出半点声响!
是枭!
他那双沉寂如同万载寒潭的眼眸,在玉玲珑柔和的光晕下,没有丝毫波澜,只是如同最精密的仪器般扫过杨儒林和他手中的玉玲珑,确认无误。
“主上有何指令?”枭的声音低沉沙哑,如同砂纸摩擦,没有任何起伏,首接切入核心。
杨儒林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急促地将六哥昏迷前的指令复述了一遍,声音因紧张和激动而颤抖:“…玉玲珑…是钥匙!等枭…去…潜龙密库…取九转续命丹!父皇…只有三日了!”
枭的目光在听到“九转续命丹”时,沉寂的眼底似乎极其细微地波动了一下。他没有丝毫犹豫,伸出包裹在黑色软革中的手,动作精准而稳定。
杨儒林连忙将手中散发着温润光晕的玉玲珑递了过去。
枭接过玉玲珑,指尖在那缓缓旋转、内蕴星云的玲珑玉球上极其轻微地拂过。那玉球旋转的速度似乎微不可察地加快了一丝,内部更小的结构发出更加清晰、如同天籁般的细微嗡鸣。枭那双沉寂的眼眸中,似乎映入了玉球内流转的星辰光影,如同在解读某种古老的密码。
片刻,他对着杨儒林极其轻微地点了一下头,动作如同鬼魅般一闪,便再次融入了甬道前方那无边无际的黑暗之中,无声无息,仿佛从未出现过。只有空气中残留的一丝冰冷沉寂的气息,证明他曾经存在。
杨儒林背靠着冰冷的石壁,大口喘息着,心有余悸。枭的存在,强大得令人窒息,却也冰冷得如同没有生命的兵器。他将玉玲珑交给枭,如同交出了所有的希望和筹码。现在,他只能在这黑暗的甬道中,如同最虔诚的信徒,等待着那渺茫的“神迹”降临。
***
潜龙密库,承天阁地下深处。
这里,是帝国最核心、最隐秘的禁地。厚重的玄铁门扉隔绝内外,其上铭刻着古老而强大的防御符文,在昏暗的长明灯光下流转着幽冷的光泽。门外,三步一岗,五步一哨,身着玄黑色重甲、气息沉凝如渊的玄甲卫如同钢铁雕塑,冰冷的眼神扫视着唯一通向外界的狭窄石阶通道,连一只苍蝇都休想无声潜入。
密库内部,却并非想象中的金碧辉煌、珍宝遍地。空间并不算特别巨大,反而显得有些空旷肃穆。巨大的石柱支撑着穹顶,墙壁是未经雕琢的天然岩壁,透着一股洪荒般的厚重感。空气冰冷干燥,弥漫着陈年书卷、奇异金属和名贵药材混合的复杂气息。
库内没有堆积如山的金银财宝,只有寥寥十数个由整块温玉雕琢而成、散发着柔和光晕的玉台。每一个玉台上,都静静安放着一件物品。
有的玉台上,是一卷用不知名兽皮鞣制、边缘泛着金光的古老卷轴,卷轴表面隐隐有玄奥的符文流转。
有的玉台上,是一柄通体漆黑、毫无光泽、却散发着令人心悸寒意的短剑,剑柄处镶嵌着一枚猩红如血的宝石。
有的玉台上,则是一个巴掌大小、通体由紫金打造、表面密布着精密齿轮和符文的罗盘,指针在无形的力量牵引下,缓缓转动。
……
而在最深处、也是最高的一座玉台之上,供奉着一个通体由万年寒玉雕琢而成的玉匣。玉匣表面没有任何纹饰,光滑如镜,却散发着肉眼可见的丝丝寒气,将周围空气都冻结出细小的冰晶。玉匣上方,悬空漂浮着两枚丹药和半枚残丹。
左侧一枚丹药,龙眼大小,通体,呈现出一种深邃的、仿佛能吸收光线的漆黑。丹药表面,九道细若发丝、却清晰无比的金色纹路如同活物般缓缓流转,散发出一种磅礴浩瀚、却又内敛至极的生命气息!正是传说中的九转续命丹!完整的一颗!
右侧一枚丹药,同样大小,颜色却是温润的乳白,表面亦有九道金色纹路流转,气息温和醇厚,与那黑色丹药形成鲜明对比。
而在两枚丹药下方,则是半枚残丹,色泽暗金,丹纹残缺不全,散发出的气息也远不如前两者精纯磅礴,却依旧带着一股不屈的顽强生机。这便是那半颗九转续命丹。
整个密库,安静得如同时间停滞。只有玉台上物品散发的微光,以及那半空中丹药表面缓缓流转的金纹,在证明着时间的流逝。
就在这时!
密库那厚重无比的玄铁大门,其上流转的防御符文光芒,毫无征兆地、极其诡异地…闪烁了一下!
如同平静湖面投入了一颗石子,荡漾开一圈细微的涟漪。
紧接着,那如同实质般笼罩着整个密库核心区域、足以让宗师级高手都寸步难行的强大禁制力场,也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轻轻拨动了一下,出现了一丝极其短暂、几乎无法感知的…凝滞!
这凝滞,短得如同白驹过隙,连守护在门外的玄甲卫都毫无察觉!
然而,就在这亿万分之一刹那的凝滞出现的瞬间!
一道比最深沉的黑暗还要纯粹的影子,如同从虚空本身剥离出来,又如同突破了空间壁障,无声无息、毫无征兆地出现在了密库最深处、那供奉着九转续命丹的寒玉玉台之前!
是枭!
他手中紧握着那枚散发着温润光晕、内蕴星云的玉玲珑!此刻的玉玲珑,光芒比在杨儒林手中时明亮了数倍不止!那内里的玲珑玉球旋转速度快到了极致,化作一团朦胧的光晕!无数道细如牛毛、肉眼难辨的乳白色光线从玉球内部激射而出,精准地投射在寒玉玉台上方那片无形的、强大到令人绝望的禁制力场之上!
光线所及之处,那无形的力场如同冰雪消融般,无声无息地裂开了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极其短暂的缝隙!
枭的身影,就在那缝隙出现的刹那,如同最精准的弩箭,爆射而入!快!快到超越了视觉的捕捉极限!他那只包裹在黑色软革中的手,如同穿透了凝固的空气,闪电般抓向玉台上方悬浮着的丹药!
他的目标,并非那两颗完整的九转续命丹,而是——那半枚色泽暗金、丹纹残缺的残丹!
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碰到那半枚残丹的瞬间!
“嗡——!!!”
整个潜龙密库,如同被投入巨石的深潭,骤然爆发出惊天动地的轰鸣!
刺目的红光从密库西壁、穹顶、乃至每一根石柱上爆发出来!无数古老而玄奥的符文如同被点燃的火焰,瞬间亮起!尖锐到足以刺穿耳膜的警报嘶鸣声,如同亿万只厉鬼同时尖啸,瞬间撕裂了密库的死寂!
“敌袭!!”
“有人闯入密库核心!!”
门外,玄甲卫统领惊怒交加的咆哮声如同炸雷般响起!沉重的脚步声和甲胄碰撞声如同山崩海啸般涌向玄铁大门!
密库核心,那强大的禁制力场在警报被触发的瞬间,如同狂暴的怒涛般轰然反扑!恐怖的排斥之力如同无形的巨锤,狠狠砸向刚刚穿过缝隙、立足未稳的枭!
枭那双沉寂如冰的眼眸中,第一次爆射出如同实质的厉芒!他闷哼一声,身体如同被无形的重锤击中,猛地向后踉跄!但他那只抓向残丹的手,却在千钧一发之际,凭借着一股非人的意志和精准到极致的控制,硬生生地、如同铁钳般,牢牢攥住了那半枚暗金色的残丹!
入手温润,带着一股奇异的生机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狂暴气息!
警报嘶鸣,红光刺目,禁制反噬!
枭没有丝毫恋战!他借着那股巨大的反震之力,身体如同没有重量的羽毛般向后急飘!同时,另一只手闪电般将散发着刺目光芒的玉玲珑狠狠按向自己胸口!
玉玲珑的光芒瞬间黯淡下去,内里疯狂旋转的星云玉球也骤然停滞!
就在光芒消失、玉球停滞的刹那!
那道被他强行撕开的禁制缝隙,如同愈合的伤口般,瞬间弥合!
而枭的身影,也在禁制彻底闭合、狂暴的排斥之力完全爆发的前一瞬,如同鬼魅般融入了密库角落一片因符文警报闪烁而变得明灭不定的阴影之中!彻底消失不见!
“轰隆!!”
玄铁大门被狂暴的力量从外面轰开!
数十名杀气腾腾、眼睛赤红的玄甲卫如同黑色的怒潮般涌入!强弓劲弩瞬间张开,闪烁着寒光的箭矢如同毒蛇之牙,指向密库的每一个角落!
然而,密库核心区域,除了那依旧在疯狂闪烁的刺目红光和震耳欲聋的警报嘶鸣,以及空气中残留的一丝极其微弱、几乎难以察觉的冰冷沉寂气息,再无他物!
寒玉玉台上,那两颗完整的九转续命丹依旧静静地悬浮着,散发着磅礴的生命气息。
只是…那半枚暗金色的残丹,己然消失无踪!
如同从未存在过一般!
“搜!!”玄甲卫统领赵破虏双目赤红,如同暴怒的雄狮,发出震天的咆哮,“掘地三尺!也要把那个胆大包天的贼子给我挖出来!!”
整个潜龙密库,彻底陷入了混乱与狂暴的漩涡!
而在那冰冷死寂、连接听雪亭的黑暗甬道深处。
蜷缩在石壁角落、几乎被密库方向传来的恐怖轰鸣和警报嘶鸣震得心神欲裂的杨儒林,猛地抬起头!
只见前方的黑暗中,一道比黑暗更黑的影子,如同凭空出现般,悄无声息地落在了他的面前!
是枭!
他依旧沉寂如冰,仿佛刚才那惊天动地的闯入、夺丹、脱身只是一场幻梦。唯有他那双冰冷的眼眸深处,似乎残留着一丝极淡的、强行压制的波动,显示着方才的凶险。
枭没有说话,只是伸出手。
那只包裹在黑色软革的手中,静静躺着一枚约莫龙眼一半大小、色泽暗金、丹纹残缺、散发着微弱却顽强生机、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狂暴气息的…半枚丹药!
九转续命丹残品!
拿到了!
杨儒林的心脏几乎停止了跳动!巨大的狂喜和难以置信瞬间冲垮了所有的恐惧!他颤抖着伸出手,小心翼翼地从枭冰冷的手中接过那半枚丹药。丹药入手温润,带着奇异的质感,仿佛握住了半条生命!
然而,不等杨儒林心中的巨石落地。
枭那沉寂冰冷的目光,如同最锋利的冰锥,瞬间刺穿了他的狂喜,落在他紧握着丹药的手上。同时,他那沙哑如同砂纸摩擦的声音,毫无波澜地响起,却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预警:
“丹有异。”
“鸩羽…反噬…加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