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未散时,问剑峰演武场的青铜钟己撞响七下。
齐昭站在新晋弟子队列末尾,看柳青衣踩着满地松针走来。
她腰间悬着半枚玉牌,每走一步,玉牌与剑穗相碰,发出细碎的清响——这是万剑阁执事长老的标志,也是昨日竹舍之约后,她首次在众人面前露面。
"今日宣布新晋弟子值守安排。"柳青衣的声音像浸了霜的琴弦,扫过队列时,目光在齐昭脸上顿了顿,"齐昭。"
他上前半步,衣摆沾着的晨露在靴面洇开小片水痕。
"即日起,你负责剑冢三更守夜。"
演武场炸开一片抽气声。
齐昭眼角余光瞥见左侧的岳天策,那人身着玄色劲装,指尖正慢条斯理地腰间玉坠——那是万剑阁少主的信物。
少年嘴角勾起的弧度让齐昭想起三年前被打断腿时,嫡兄也是这样笑着,把药碗砸在他脸上。
"剑冢?"有弟子小声嘀咕,"听说上个月王师弟守夜时被暴走的剑气削掉半只耳朵,张长老还说......"
"住口。"柳青衣抬袖,那道话音便像被利刃截断,"剑冢是本门历代剑修埋剑之地,能在此守夜,是你们的机缘。"她转身时,袖中飘出一缕极淡的沉水香,"戌时三刻前到剑冢报道,老剑奴会教你规矩。"
队列开始解散。
岳天策经过齐昭身边时,鞋尖故意擦过他的裤脚:"听说剑冢的剑最喜欢啃生瓜蛋子的骨头。"他压低声音,黑尾眼梢微微上挑,"不过这样也好——省得我亲自动手。"
齐昭垂眸看了眼裤脚的泥印,喉间泛起冷笑。
他早该想到,昨日竹舍之约柳青衣递来的地形图,"晨会后竹舍"的批注下,还有半行被松针盖住的小字:"剑冢藏碑,慎之"。
所谓守夜,哪里是惩罚?
分明是柳青衣在借万剑阁的规矩,给他开一道探碑的门。
夜幕裹着寒气漫上来时,齐昭站在了剑冢入口。
两座青石雕的剑鞘分立两侧,鞘口朝外,像两柄倒插的巨剑。
风从鞘口灌进去,发出呜咽的尖啸,像极了有人在哭。
他摸了摸心口的血玉,今日它没有灼痛,反而像块温玉,随着呼吸轻轻跳动——这是自昨日记忆涌现后,血玉第一次传递出平和的情绪。
"进来。"
沙哑的声音从门内传来。
老剑奴倚着廊柱,手里的铜灯在风中摇晃,将他的影子拉得老长。
这人齐昭之前只见过两面:一次在藏经阁前扫落叶,扫帚上沾着半片带血的羽毛;另一次在演武场角落,用破布擦拭一柄锈剑,剑身上的血槽里还凝着黑褐色的血渍。
"守夜规矩。"老剑奴递过铜灯,灯油混着铁锈味钻进鼻腔,"子时前绕冢三匝,每座剑坟点三柱香。
若遇剑鸣......"他布满老茧的手指突然掐住齐昭手腕,力气大得惊人,"不可乱动,不可睁眼,等鸣止再走。"
齐昭的腕骨被捏得发疼,却注意到老剑奴掌心有几道极深的剑痕,像是被利刃反复割过又愈合的。
他想起柳青衣昨日说的"老剑奴在剑冢守了三十年",突然明白这些伤痕从何而来——是替暴走的剑消气。
"碑在最深处。"老剑奴松开手,转身往黑暗里走,脚步声越来越轻,最后融进风声里,"过了丑时三刻,我来收灯。"
铜灯在齐昭手中发烫。
他沿着青石板往里走,两侧的剑坟渐密。
每座坟前都立着断剑,有的缠着褪色的红绳,有的刻着模糊的名字,月光落在剑身上,像撒了把碎银。
走到第三匝末尾时,血玉突然在胸口一烫——这次不是灼痛,而是某种牵引,像母亲在喊他回家。
他顺着那股牵引拐进一条岔路。
荆棘丛比人还高,带刺的枝桠刮过手背,渗出细密的血珠。
拨开最后一丛荆棘时,齐昭的呼吸顿住了。
半截残碑立在空地中央,表面布满蛛网般的裂纹,却仍能辨认出"万剑归元"西个大字。
碑身泛着幽蓝的光,像有活物在石纹里流动。
最奇的是碑前的地面——没有剑坟,没有断剑,只有无数道深浅不一的剑痕,像是千万柄剑同时劈砍过这里,又被某种力量抚平。
"叮!检测到古剑铭文,是否解析?"
系统提示音在识海炸响时,齐昭的指尖正悬在残碑上方。
他望着碑上若隐若现的纹路,想起昨日系统解析《千机剑谱》时,曾在知识图谱里标注过"万剑归元诀,上古剑修镇派功,残于第三次剑劫"。
"确认。"
识海瞬间翻涌。
无数金色光链从残碑钻进他眉心,在识海里交织成网。
齐昭眼前浮现出无数画面:有白发剑修持剑劈碑,有红衣女子用鲜血喂碑,有孩童跪在碑前刻下歪扭的"归"字......最后所有画面坍缩成一行小字:"剑意共鸣法——借敌剑,斩敌心。"
"需要与'骨鸣'功法结合。"系统蓝光突然凝聚成两条线,一条是他练至小成的"骨鸣九响",一条是刚解析的共鸣法,"骨鸣震脏腑,共鸣引外剑,两者相济,可破凝元境防御。"
齐昭的呼吸陡然急促。
他想起岳天策昨日发招时,黑尾眼梢泛着青黑——那是凝元境初期才会有的"元胎淤塞"之相。
若能将共鸣法与骨鸣结合,明日演武场......
"嗡——"
残碑突然轻鸣。
齐昭本能地后退半步,却见血玉从衣领滑出,表面的红纹与碑上蓝光相触,竟泛起一圈淡粉色的光晕。
他伸手触碰残碑,指尖刚贴上石面,识海里的系统图谱突然炸开,无数功法碎片如星屑般重组——骨鸣的震动频率、共鸣法的引剑轨迹、甚至前日柳青衣那招"穿云刺"的剑势,全部在识海里串成一条亮线。
"原来如此。"他低声呢喃,"剑道的本质不在招式,而在......"
"当——"
铜灯突然坠地。
齐昭低头,见灯油在青石板上漫开,将他的影子染成暗黄色。
远处传来老剑奴的咳嗽声:"丑时三刻了。"
他转身时,残碑又轻鸣一声,比刚才更响。
血玉在胸口发烫,这次他没有避开,反而任由那热度蔓延至全身。
当老剑奴的灯笼光映过来时,齐昭发现残碑的裂纹里,竟渗出几缕淡蓝色的剑气,像活物般缠上他的手腕,又倏地钻进袖口。
"走罢。"老剑奴的声音带着几分异样的哑,"明日莫要迟了。"
齐昭跟着他往回走,靴底碾碎几片松针。
风卷着剑气从身后追来,他却听见识海里传来细微的刻石声。
抬眼望时,识海深处浮起一幅模糊画面:白衣剑客背对着他,手中断剑正往残碑上刻字。
剑光过处,"万剑归元"西个大字重新变得清晰,最后一笔收尾时,剑客突然转头——
画面戛然而止。
次日清晨,练剑场的晨雾还未散透。
齐昭站在竹篱边擦剑,忽听身后传来靴底碾过碎石的声响。
"听说你在剑冢得了什么机缘?"
岳天策的声音像块淬了毒的冰,砸在他后颈。
齐昭转身时,正看见少年指尖凝聚的剑气——那是凝元境初期才能催发的"元胎气"。
他摸了摸心口的血玉,残碑昨夜鸣响时渗入的剑气,此刻正顺着血脉往指尖涌。
系统图谱在识海里亮起,"骨鸣"与"共鸣"的轨迹重叠成一道光,照亮了岳天策眼尾那抹未散的青黑。
"机缘?"齐昭笑了,指节轻轻叩了叩腰间的铁剑,"大概是......有人要倒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