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月光,破碎的记忆,还有……那迎面而来的、仿佛能焚尽一切的炽热浪潮。
富冈义勇的意识在黑暗中沉浮,仿佛溺水者坠入冰冷的海渊。过去的碎片,那些被他用层层冰霜尘封、刻意遗忘的痛楚,被方才那惊天动地的一击彻底震碎,汹涌地翻腾上来,将他淹没。
他记得更早的寒冷。
那并非冬日的风霜,而是心被彻底掏空后留下的、永恒的冰窟。父母模糊的面容在瘟疫的阴霾中消散,只留下他和相依为命的姐姐。姐姐是他灰暗童年里唯一的光,温暖、坚韧,用单薄的肩膀为他撑起一片小小的晴空。他看着她穿上鲜红的嫁衣,脸上洋溢着对未来的憧憬,那抹红色,是他记忆中最后的暖色。
然而,暖色在瞬间被泼上最浓稠的黑暗。喜庆的唢呐声犹在耳边,刺鼻的血腥味己弥漫开来。鬼的利爪撕裂了安宁,也撕碎了他仅存的希望。他躲在角落,眼睁睁看着那抹代表幸福的红色被更深的、令人作呕的暗红浸透,姐姐眼中的光彩迅速熄灭,如同被吹熄的蜡烛。那一刻,世界在他眼前崩塌,只余下冰冷的绝望和无尽的恨意。他成了被遗弃在黑暗中的孤魂。
是鳞泷左近次师父,像一座沉默的山,将他从泥沼中拉起,带到了狭雾山。水之呼吸的清冷气息,暂时冻结了他沸腾的恨意与悲伤。但真正凿开他内心冰层的,是那个有着一头罕见棕色头发、笑容爽朗如朝阳的少年锖兔。
锖兔,像一团不熄的火。他强大、自信、天赋卓绝,水之呼吸在他手中仿佛拥有了生命。更重要的是,他有着富冈义勇所没有的、近乎莽撞的热忱与担当。他看不惯义勇的消沉与封闭,总是用拳头和那仿佛永远不会熄灭的热情去“敲打”他。
“喂!义勇!别整天摆着那张死人脸!练剑啊!”
“你这样怎么对得起鳞泷师父的教导?怎么对得起你姐姐的期望?!”
“给我振作起来!像个男子汉一样战斗!”
锖兔的怒吼、拳头、以及那毫无保留的信任和友谊,如同温暖的溪流,一点点冲刷着义勇心头的坚冰。在锖兔近乎“蛮横”的关怀下,义勇麻木的心终于感受到了一丝久违的温度,那因姐姐惨死而冻结的悲伤,似乎有了融化的迹象。他开始重新握紧手中的刀,不是为了复仇的执念,而是为了回应那份纯粹的、照亮他黑暗的友谊。锖兔的存在,让他看到了活下去的另一种可能。
最终选拔,那个吞噬了无数年轻生命的藤袭山。噩梦重演。
这一次,挡在他面前的,是锖兔。
锖兔像一尊不可逾越的守护神,将他和其他的试炼者护在身后。他的刀光如同奔涌的瀑布,斩杀了无数扑上来的恶鬼。义勇看着他战斗的背影,那是如此的可靠、强大,充满了生的力量。他以为,有锖兔在,一切都会没事的。
然而,人力终有尽时。锖兔太强了,强到吸引了山中所有强大恶鬼的围攻。他为了保护更多的人,一次次透支着自己的力量,首到……力竭。义勇永远忘不了那一刻:锖兔伤痕累累的身体被一只巨大的鬼爪洞穿,他脸上那标志性的爽朗笑容凝固了,眼中最后的光芒如同风中残烛般熄灭。他倒下了,倒在了通往生的门槛之前,倒在了义勇触手可及的地方。
为什么……活下来的是我?
这个念头,如同最恶毒的诅咒,在义勇走出藤袭山的那一刻,就深深地烙印在他的灵魂深处。他捧着那枚属于锖兔的消灾狐面碎片,指尖冰冷。他清晰地知道,如果活下来的是锖兔,以他对水之呼吸那惊才绝艳的领悟力和那份天生的领袖气质,一定能比自己走得更远,做得更好,更能守护他人。
活下来的,应该是锖兔……这个念头日夜啃噬着他。巨大的愧疚和失去挚友的悲痛,如同两座沉重的大山,将他刚刚被锖兔撬开一丝缝隙的心门,彻底封死,甚至浇筑上了更厚的冰层。
从此,富冈义勇彻底将自己放逐。他将姐姐留下的那件残破却承载着最后温暖的和服,和锖兔那件象征着不屈斗志的格纹羽织,各自剪下一半。笨拙地、带着一种近乎自虐的执着,他用颤抖的手,一针一线地将这两块承载着逝去生命与无尽悔恨的布料,缝合在了一起,制成了一件独一无二的、左右花色迥异的羽织。
这件羽织,是他行走的墓碑,是他背负的十字架,时刻提醒着他失去的一切和他“不配”活着的罪孽。他将自己彻底封闭,用冷漠和沉默筑起高墙,拒绝任何人的靠近,仿佛这样就能隔绝那噬骨的疼痛。
夜深人静时,望着冰冷的月光,那个深埋心底、卑微到不敢祈求的愿望,偶尔会悄然浮现:
真想……再见一眼姐姐……再见一眼锖兔……
这愿望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激起的只有更深的孤独和冰冷的回响。
就在这无尽的悲伤与自我放逐的深渊中沉沦时,那道炽热的、仿佛能撕裂时空的斩击,裹挟着从未见过的水之呼吸的形态——如同焚天的怒浪——迎面扑来,那身影,那斩击的轨迹,那精妙绝伦、远超他理解的水之呼吸造诣……竟在那一瞬间,与他记忆中那个永远站在前方、强大而可靠的身影诡异地重叠了。
锖……兔?
……
意识如同被无形的线拉扯,猛地从冰冷的深海中挣脱!
富冈义勇倏地睁开了双眼。
映入眼帘的,是蝶屋病房熟悉的、带着浅色花纹的天花板。消毒水和草药的淡淡气息钻入鼻腔。右手臂传来清晰的、带着钝痛的束缚感,他微微转动视线,看到自己的右臂被洁白的绷带仔细地包裹着,固定着。
耳畔,传来了熟悉的对话声。
“……所以,到底怎么回事?”
是蝴蝶忍的声音。她的语气带着一丝无奈,甚至有点难以绷住的语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