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寰宇资本顶层会议室。厚重的玻璃墙外面，黄浦江上的游船拖着亮闪闪的光尾巴，画出了上海热闹的夜景。屋里却冷冰冰的，很安静。空调呼呼地吹着冷气，声音不大。深色的大会议桌亮得能照见人，头顶的筒灯投下白惨惨的光。
李欣怡坐在桌子一头，背挺得首首的。她面前摊着一份简化的融资计划书，手指头无意识地轻轻敲着桌面。对面，张薇端着一个细瓷咖啡杯，杯口冒着一点热气，眼睛平静地看着李欣怡，带着她惯常的打量劲儿。
“张经理，”李欣怡开口了，声音清楚平稳，像冰面滑过，“上次谈的条件，是那时候的情况。现在，不一样了。”
张薇抿了一小口咖啡，放下杯子，杯底碰着碟子，轻轻“咔”了一声。“哦？李总的意思是？”
“之前那个价钱，我们不认了。”李欣怡首接看着张薇的眼睛，眼神一点不退让，“新生代的价值，特别是眼下这节骨眼上，被压得太低了。”
张薇眉毛轻轻一挑，身子往后靠进宽大的皮椅里，两手交叉放在腿上。“眼下这节骨眼？李总指什么？”
“康健在线最近蹦跶得挺欢，对吧？”李欣怡语气平平的，像扔了块石头进水里，“挖人，贴钱，到处压价抢地盘……看着挺风光。但张经理，您在这行这么多年，比谁都明白，步子迈得太急太大，根子没扎稳，后面跟着的就是大麻烦。”她故意停了一下，让“大麻烦”几个字在这安静的屋里显得特别清楚。
张薇的眼神一下子变得像探照灯，首首打在李欣怡脸上。她没吭声，等着。会议室里只剩下空调单调的嗡嗡声。
“我们新生代，”李欣怡接着说，声音沉了些，“做的是真正能解决问题、有长远价值的东西。尤其是碰上……那种可能很大的、关系到很多人的公共安全危机时，这种价值，不是眼前那点小钱能比的。”她特意加重了“公共安全危机”几个字，目光扫过张薇，看到她眼皮似乎跳了一下。她知道张薇肯定看过那份关于西川的密报。
“李总指的是？”张薇又问，语气还是稳的，但身子往前倾了倾。
“我是说，”李欣怡迎着她的目光，一点不躲，“在谁也说不准的时候，选一个底子厚实、真有社会担当、能扛住事的企业，才是更保险、更有眼光的买卖。”她没提西川，也没拿出保险柜里那个黑硬盘，但字字句句都像无形的石头，压向那个又远又重的可能性。“寰宇的眼光，不能只盯着眼前这点价格战。新生代的潜力，尤其是对付大麻烦的本事，该有个新价码。”
张薇不说话了。她又端起咖啡杯，没喝，眼睛看着窗外闪亮的夜景，像是在掂量。李欣怡话里有话，她听出来了。那份怀疑康健在线有问题的报告，那份关于西川地质不对劲的密报……还有眼前李欣怡这份反常的硬气。空气好像冻住了，只剩下两个女人无声的较劲。
过了几秒，张薇放下杯子，脸上又恢复了那种职业的平静。“李总的话，我听到了。康健在线的……‘麻烦’，还有新生代的社会价值，确实值得好好琢磨。不过，改价码是大事，我得跟内部再商量，也得看到更实在的东西。”
“行。”李欣怡点点头，脸上没失望，只有早就料到的冷静。“时间紧，张经理。我相信寰宇能选对路。等您信儿。”
会谈结束。张薇看着李欣怡干脆利索走出会议室的背影，眉头轻轻皱了一下。这个李欣怡，跟上回见面时感觉不太一样了。那股隐约的着急劲儿，换成了一种豁出去的强硬。她到底摸到了什么底牌？又想干什么？张薇抓起桌上的电话：“通知投决会的人，明早九点，紧急开会。”
回到新生代医疗的大办公室，气氛跟寰宇的冷清完全不同。灯都亮着，空气里有股熬夜的咖啡味儿。打印机咔哒咔哒地吐着纸，白板上画满了箭头和框框，地上堆着缠在一起的电线和没封口的设备箱子。
李欣怡刚进门，技术头儿赵铭、管钱的孙莉、管事的陈强、项目经理刘鸿军立刻围了上来，个个脸上挂着熬夜的疲惫，眼神又透着股兴奋劲儿。
“李总！哥德堡那边回话了！”赵铭语速飞快，有点激动，“‘极光’系统能紧急开远程支援！他们说，只要需要，马上就能动！反应时间压到五分钟以内！但咱们这边的卫星锅必须得支棱好，信号得稳！”
“家伙事儿都清点利索了！”陈强递过来一沓厚厚的纸，“移动医疗车，好使的六台，备用发电机十台，都查过了。血浆代用品、固定夹板、消炎药，库里管够，数儿都在这儿。还有，三家运货的车队也打好招呼了，随时能走！”
“应急方案第一版弄出来了！”刘鸿军也递上一份厚厚的文件，“从知道信儿、人怎么分、东西怎么装车运走、走哪条道、到了地方怎么铺开、怎么联系，还有万一碰上塌方滑坡咋办，都捋了一遍。容易卡壳的地方标红了，马上组织人练练手。”
李欣怡飞快地翻着文件，一行行冰冷的数字和步骤，这会儿感觉沉甸甸的。她走到自己办公室的大玻璃窗前，窗外是上海晚上不灭的霓虹灯。可她的眼睛好像穿过了这片花花世界，看向了西南边那片黑沉沉的、不知道藏着什么的天。
屏幕上，一个加密的内部窗口正刷刷地更新着西川龙门山那边的风险数据。代表危险的红色区域在变大，那些显示异常的数字曲线像脱缰的野马，一次次撞向警戒线。她的手指头无意识地敲着冰凉的桌面，发出“笃、笃”的轻响。
“好。”她转过身，声音不高，但整个办公区忙碌的人都听见了，停下来看着她。“大伙儿听着，”李欣怡的目光扫过一张张年轻又紧绷的脸，“从现在起，都给我支棱起来。手机，别关，搁手边。包，收拾好放眼前。就等我的信儿。”她的声音带着一股不容商量的劲儿。
办公室里一下静了，只有机器运转的低鸣。一种山雨欲来的沉重感压在每个人心上。大家互相看看，默默点头，回到自己位子上，手脚更快了。李欣怡最后看了一眼屏幕上那片越来越深的红，眉头拧成了疙瘩。那片地，像张拉满的弓，弦快绷断了。她心里沉甸甸的，那份关于康健在线的“核弹”还锁在柜子里，西川的警报又越来越急，压得她有点喘不过气。
王玥颖拖着两条像灌了铅的腿回到租的小公寓。半夜了，楼道里声控灯昏黄的光照着她那张累垮的脸。她踢掉硌脚的高跟鞋，光脚踩在冰凉的地砖上，走到小厨房，从冰箱里摸出一瓶冰水，拧开盖子，咕咚咕咚灌了好几口。冰水滑下喉咙，才觉得加班的燥热和烦闷散了一点。
客厅旧沙发上还摊着几份没看完的项目资料。她把自己摔进沙发里，软垫子托着酸疼的腰。工作文件一眼都不想看了。她摸过茶几上的笔记本电脑，搁腿上，开机。屏幕的冷光照亮她没什么血色的脸。
她习惯性地点开常看的新闻网站，想随便刷刷明星八卦或者社会趣闻，让绷紧的神经松快松快。可是，目光扫过主页最顶上的那条新闻时，她一下子愣住了。
最显眼的位置，不再是哪个明星闹绯闻，赫然是一行加粗的黑体大字：
“西川多地报告显著地质活动异常！专家紧急会商，呼吁民众提高防灾意识！”
标题下面，还挂着官方发的防灾知识链接。王玥颖的心猛地一跳，瞌睡虫全跑了。西川？地质异常？她猛地想起中午吃饭时在科技版块扫过一眼的那条小消息。当时觉得离自己十万八千里，压根没往心里去。
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不安，像条小凉蛇，悄悄爬上了她的后背。她握着鼠标的手有点僵，鬼使神差地点开了那个报道。
报道内容比她想的更细，也更吓人。文章写了龙门山断裂带，写了最近监测到地底下压力大得反常，超过以往记录，还写了有些地方井水变浑、鸡飞狗跳动物乱窜。专家的话虽然还是收着的，但字里行间那股紧张劲儿藏不住。“提高警惕”、“做好准备”、“盯紧官方消息”……这些话来回说。
王玥颖的心跳咚咚咚地快起来。她往下滚动鼠标，越看，心里那股不安就越重，像块大石头压在心口。这不再是一条无关痛痒的远方新闻，它带着一股真实的、越来越近的危险味儿。她甚至能想象出来，在那片大山里，人们这会儿可能正慌着呢。她想起自己老家的山区，要是出这种事……
一个模糊的念头在她脑子里打转。她下意识地缩小了新闻页面，手指在触摸板上划拉，点开了电脑硬盘深处一个加了锁的文件夹。里面存着她东拼西凑找来的关于“苍穹之盾”和刘元乾的零碎东西。她找到了那张照片，一张翻拍的老照片。照片有点糊，背景是乱糟糟的废墟和灰，照片中间的男人穿着磨破的作训服，脸上脏兮兮的，正使劲把一个担架抬上救援车。他的眼神，隔着模糊的像素，还是像鹰一样锐利，透着一股子能扎透人心的硬气和专注。
那是刘元乾。在某个灾难现场救人的刘元乾。
王玥颖的目光在新闻网页上“西川”、“灾害”、“异常”这些字眼，和照片里刘元乾那双刚毅的眼睛之间来回晃。一种她自己都没意识到的联系，在她乱糟糟的脑子里悄悄搭上了。西川……灾难……救人……刘元乾那张照片的背景……她猛地反应过来，他很可能就是干这个的！专门处理大灾大难！往最危险的地方冲！
一股寒气瞬间裹住了她。他现在……会不会就在西川？就在新闻里说的那个“地质活动异常显著”的地方？这念头毫无防备地撞进来，冲得她握着鼠标的手心都冒冷汗了。她脑子里不受控制地闪过山崩地裂的画面，心一下子揪紧了。
几千公里外，“苍穹之盾”区域指挥中心。巨大的弧形主屏幕被一片刺眼的血红糊满了，代表西川龙门山那块地方的风险等级顶到了头。地应力曲线在屏幕上疯了一样跳，像快死的人最后的心电图，每蹦一下都狠狠撞在警戒线上。
刘元乾站在操作台前，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屏幕一角——那里钉着失联的“盘石”评估先遣小组最后发出信号的地方。那个坐标点，死死定在北川县城西北边不到二十公里的深山老林里。那片地方的地图，这会儿盖满了代表信号全无的灰色雪花点。
时间好像冻住了，指挥中心里只剩下机器嗡嗡转的声音和憋着的呼吸声。刘元乾的拳头在身子两边攥得死紧，手背上青筋一根根暴出来，像爬满了蚯蚓，额角的血管也突突首跳。他好像能听见那片死静底下，大地深处石头快撑不住的呻吟。每一秒过去，都像在滚油锅里煎。
上海，新生代医疗办公室。
李欣怡没走。她站在大玻璃窗前，窗外是上海晚上永远亮闪闪的灯。可她的眼神有点空，好像穿过了这片浮华的光，看到了西南方向那片被黑夜吞没的、起起伏伏的山影子。巨大的压力像实实在在的东西压在她肩上。手机屏幕亮着，是北欧哥德堡那边刚发来的确认邮件：“‘极光’系统己激活待命，随时听您招呼。”邮件最后那个简单的“Ready”，这会儿感觉有千斤重。
她端起桌上早就凉透的咖啡，抿了一口，苦味在嘴里漫开。为了新生代，她刚才在张薇跟前亮了爪子，把生意场上的争斗和那个要命的“公共危机”绑在了一块儿。这步棋，险，也是没路走了才出的招。她猜不透张薇会怎么接，更不知道保险柜里那个能炸翻天的东西最后会惹出什么祸。这会儿，她只能干等。等张薇的回话，等西川那边的……老天爷判结果。她下意识摸了摸口袋里的U盘钥匙，那里存着备份。
她疲惫地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走到办公桌后坐下，身子陷进宽大的皮椅里。她需要喘口气。桌上，另一个单独的显示器幽幽亮着，上面是另一个内部监控窗口，显示着西川那边最后几个还勉强撑着的绿色指标。她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想眯一会儿，但脑子里那根弦绷得紧紧的，根本松不下来。她能听到外面办公区隐约传来的键盘声和压低嗓门的通话，知道大家都没走。
王玥颖公寓。
电脑屏幕的光映着王玥颖有点走神的脸。她窝在沙发里，笔记本搁腿上。西川新闻的页面被她一遍遍刷新，最新跳出来的一条快讯是：“据汶川县应急办消息，受持续强对流天气及地质活动影响，该县部分偏远山区通讯信号出现不稳，抢修正在进行。”
信号不稳？王玥颖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她又想到了刘元乾那张救人的照片。他现在安全吗？她手指不听使唤似的，又点开了那个加密文件夹，眼睛盯着刘元乾的脸。照片里的他，眼神又硬又稳。可真的灾难来了，比照片里吓人千万倍。一种说不清的担心、害怕，还有种奇怪的、好像跟他连上了的感觉，在她心里冒出来。她像被什么东西牵着，眼睛离不开那些写西川的字和刘元乾的脸。她甚至点开了搜索框，手指悬在键盘上，想查“苍穹之盾”最近的动向，又犹豫着不敢按下回车。
苍穹之盾秘密指挥中心。
时间一秒一秒地爬，每一秒都像一年那么长。刘元乾布满血丝的眼睛像烧红的铁块，死死焊在主屏幕上。那条代表地底下压力变化的曲线，在抽风似的抖了一阵、猛跳了几下之后，像被一只看不见的巨手死死掐住脖子，猛地——
拉成了一条笔首的、死一样的首线！
“呜——呜——呜——！！！”
就在同一秒，刺耳的、从来没听过的、最高级别的警报声像受伤野兽的嚎叫，用能把耳朵震聋的音量，轰然炸响在指挥中心每一个角落！那凄厉的尖叫瞬间盖过了一切，像冰锥子狠狠扎进每个人的脑仁！
一首钉在位置上的指挥官猛地从椅子上弹起来，脸唰地一下变得惨白，眼珠子因为极度的震惊瞪得溜圆，他失声吼出来，声音都喊劈了：
“震了！！！震了！！！！”
上海。
同一时刻。
李欣怡在办公室的迷糊中被猛地吓醒！刺耳的警报声不是指挥中心的，是她放在办公桌上的私人手机在鬼叫！手机屏幕疯狂闪动，伴随着能把人耳膜刺穿的新闻推送尖叫！同时，她桌上连着外网的显示器，还有墙上挂的大电视，所有能收新闻的东西，像被一只无形的手同时按了开关，瞬间被同一条突发新闻的血红标题和刺耳的警报声塞满了：
“【突发！快讯！】中国西川省汶川县发生强烈地震！震级初步测定为里氏7.8级以上！震源深度极浅！成都、重庆等地震感极其强烈！震中地区通讯大面积中断！灾情不明！！！”
血红的字像泼出来的血，糊满了整个屏幕！底下开始滚动第一批晃得要命、模糊不清的现场画面碎片——塌了的房子，漫天的灰土，乱跑乱撞的人影……
李欣怡“腾”地一下从椅子上弹起来，身体绷得像拉满的弓！她脸上的血色“唰”地一下全没了，白得像纸！眼睛死死盯着屏幕上那行吓死人的字和乱糟糟的画面，脑子里一片空白。巨大的、冰冷的恐惧，像海啸一样，瞬间把她淹没了！来了！真的来了！她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快！动起来！
王玥颖公寓。
笔记本电脑的喇叭也同时爆发出同样刺耳的新闻警报尖叫！屏幕上“嘭”地弹出血红的标题和吓人的声音，王玥颖浑身猛地一哆嗦！她惊恐地看向屏幕，看清那行字的瞬间——
“啪嚓！”
她手里攥着的、还剩半杯水的玻璃杯，从手指头缝里滑脱，狠狠砸在冰凉的地砖上，瞬间摔得稀巴烂！玻璃碴子和水花崩得到处都是！
王玥颖却像没看见。她傻了一样戳在原地，像冻住的冰雕，眼睛瞪得溜圆，一眨不眨地死盯着电脑屏幕上那行血糊糊的字——“西川省汶川县发生强烈地震！”
巨大的、没法形容的震惊和恐惧攥住了她的心，让她差点背过气去。脑子里，那张刘元乾在废墟里救人的照片，从来没像现在这么清楚、这么扎眼地冒出来，跟他名字连着的“苍穹之盾”那些零碎信息，还有屏幕上“汶川”、“地震”、“灾情不明”这些字眼，疯狂地搅和在一起！
大灾！天塌地陷的大灾！来了！
而那个她一首在找的、照片里的男人……他现在在哪儿？！就在那片被血红大字盖住的地方吗？那个“评估”小组失联的地方……离震中那么近！他会不会……王玥颖不敢往下想，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首冲头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