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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脑屏幕的冷光打在李欣怡脸上，像敷了一层薄霜。深夜的办公室很安静，只有主机散热风扇低沉的嗡鸣和窗外偶尔闪过的车灯光。加密邮件客户端那个刺眼的红点，几个小时前就跳出来了——“鼹鼠”的东西到了。
她深吸一口气，敲入一长串复杂的密钥。那个匿名文件包解压开，像打开了装满麻烦的盒子。里面是密密麻麻的扫描件，清晰的资金流转图，清清楚楚记录着“康健在线”老板徐天放名下一堆绕来绕去的公司之间，怎么偷偷摸摸转移利益。一笔笔钱数大得吓人，偷漏的税款多到能让查账的人头发竖起来。更里面，还有几个音频文件。她点开第一个，杂音刺耳，电流声里夹着一个男人含糊不清的声音，断断续续地说：“……那个批文……放心……老规矩……”好像提到了某个主管单位和一串数字。第二个文件清楚点，是她认得出的一个关键原料供应商负责人的声音，油腔滑调地保证：“……徐总那边我们肯定优先供……回扣点数还是按上次谈的……”
李欣怡往后靠在宽大的真皮椅子里，手指头无意识地摸着冰凉的桌面。上海晚上的霓虹灯光透过百叶窗缝，在她眼角投下晃动的光影。一丝冰冷的、掌控别人命运的快意，像根毒针，猛地刺穿了连日来的累和烦。有了这些，足够让风光的“康健在线”立刻名声扫地，股票暴跌，甚至彻底完蛋。那个在媒体面前总是笑得体面、能说会道的徐天放，也就是张一戳就破的画皮。
可紧接着，一股更冷的寒意从脊梁骨爬上来，让她后脖子发凉。她低头看着自己放在键盘上的手，指关节有点发白。手指头好像沾上了文件里那些数字和声音带来的脏东西。这不是她熟悉的商场正面较量，这是钻进了阴影里，手里握着把能一下子捅死对手、也容易割伤自己的双刃刀。她闭上眼，脑子里出现的是西川工地上那片让人喘不过气的黄泥浆，裹着巨大的危险，随时可能吞掉她在新生代投入的所有心血。那片远方的混乱，现在倒成了她眼前做选择的掩护。
约定的地方在浦东一个新建成、没多少人住的高档公寓地下车库。李欣怡的车慢慢滑进指定区域，停稳、熄火。车里一下子死寂，只有仪表盘微弱的红光。空气里有新水泥味、橡胶味，还有一股子阴冷的潮气。几分钟后，一辆不起眼的灰色大众安静地开过来，停在她斜对面，驾驶座的车窗无声地降下一半。
李欣怡推门下车，高跟鞋踩在光溜的水泥地上，声音在空荡的车库里显得特别响。她快步走向那辆车，手袋沉甸甸的，里面是约好的现金尾款。车窗里伸出一只戴着黑色半指手套的手，接过厚信封，动作又快又轻。接着，一个没有任何标记的黑色扁移动硬盘，从车窗缝递了出来。
“东西齐了。”车窗里的声音压得很低，有点沙哑，像砂纸磨东西，“都在里头，没动过的原货。”
李欣怡接过硬盘，冰凉的金属壳贴着手心。
“怎么用，啥时候用，”那声音停了一下，带着事不关己的冷淡，“是你的事了。后面的事，跟我没关系。后果，你自己兜着。”车窗无声地升上去，挡住了那张看不清的脸。灰色大众迅速倒车，轮胎摩擦地面发出短促的“吱”声，一拐弯就消失在车库深处。李欣怡在原地站了几秒，头顶惨白的灯光照着她。她攥紧了手里的硬盘，那冰凉的感觉好像带着微弱的电流，顺着手指尖一路麻到心口。她立刻转身，快步回到自己车上，把那个小黑方块死死攥在手心，又冷又硬，像攥着一块烧红的铁，烫得她心里发颤。这东西真能救命吗？还是会把所有人都拖下水？
回到办公室，厚重的木门在身后“咔哒”一声锁上，隔开了外面的声音。她首接走到角落那个笨重的黑色保险柜前，蹲下来。冰冷的金属门随着密码转动发出沉闷的“咔嗒”声，慢慢打开，露出里面码得整整齐齐的文件和一些现金。她小心翼翼地把那个黑色硬盘放到最底下，盖上几份无关紧要的旧合同。做完这些，她没站起来，就坐在地毯上，背靠着同样冰凉的保险柜。
保险柜的冷气透过薄薄的西装外套渗进皮肤，她靠着它，像在找一个冷硬的支撑。办公室的大玻璃窗外，是上海后半夜还没完全暗下去的灯光，浮华刺眼，但也透着一股巨大的空。这大城像个精密的冰冷机器，无声地转着，吞掉人的野心和挣扎。她李欣怡，现在就坐在这机器的核心边上，手里捏着个能引爆大风暴的开关。
不动？让这份能毁掉徐天放的证据在黑暗里躺着，当个看不见的威胁？还是……在新生代融资谈判最要命、最需要打垮对手信心的时候，或者，在抢那个能让新生代更上一层楼的关键政府项目时，把它扔出去，给康健在线致命一刀？
西川那片被泥浆围着的工地画面，不受控制地又冒出来。那慢慢蠕动的黄泥巴，不仅意味着赔大钱，更意味着新生代的钱链子可能“啪”一下就断了。乱……乱是麻烦，但乱也可能是唯一能脱身、甚至翻盘的机会。要是康健在线突然爆出大丑闻，自己都顾不过来，那些盯着他们的投资人会怎么反应？徐天放拉的关系网会不会垮掉？乱，就能成为她李欣怡搅浑水、转移所有人注意力、给新生代抢出活路和时间的烟雾弹。
“这太下作了……”心里有个小小的声音说，带着点读书时学到的道德腔调。
“活下去！”另一个更冷更硬的声音立刻把它压下去，像铁锤砸铁砧。“徐天放踩着别人往上爬的时候，讲过道德吗？资本市场的规矩，从来就是赢了风光，输了滚蛋。新生代要是倒了，你李欣怡就是最大的笑话，跟着你干的人怎么办？他们的饭碗谁管？没人管！只有活下来，才有本钱谈别的！”
道德的秤杆在她脑子里晃得厉害，一边是光鲜但可能摔死的悬崖，另一边是脏但可能活命的荆棘路。她觉得自己像站在深渊边，脚下踩着根叫“底线”的细绳子，摇摇晃晃。最后，一个念头像铅块一样沉下来：“为了新生代……活下去，才能有以后。”那些灯火通明的写字楼，那些为项目熬红眼的同事，那些靠这份工资养家的人……不能倒。这念头像冰冷的铁水，浇灭了她眼底最后一点犹豫。代价？肯定有。但从她铁了心要找“鼹鼠”开始，不就己经在付代价了吗？
她扶着保险柜冰凉的门框，慢慢站起来。腿坐麻了，有点不听使唤。窗外，天还是黑的，城市巨大的轮廓窝在黎明前最深的黑暗里，像头等着扑食的巨兽。她没开灯，借着外面透进来的一点微光走到大办公桌前，拿起那部沉甸甸的座机话筒。手指按那个早就刻在脑子里的号码时，稳得近乎麻木。
听筒里响了几声短促的忙音，然后传来张薇的声音，听着有点意外但还算专业，显然还没睡：“李总？这么晚了？”
“张经理，”李欣怡的声音通过电话线传过去，平得像结了冰的湖面，“上次谈的融资条件，还有‘康健在线’最近的动作……”她停了一下，眼光瞟向角落那个吞掉了秘密的黑柜子，语气一点起伏都没有，但每个字都像冰珠子砸下来，“我觉得我们需要尽快再好好谈谈。时间不等人。我这边，有些新的……进展。”她特意在“进展”两个字上，留了个微妙的、冰冷的停顿。
放下电话，听筒在寂静里轻轻“咔”了一声。巨大的办公桌像块冰冷的黑石头。她没坐回去，就站在桌边，手指头无意识地摸着光滑的桌沿。保险柜沉甸甸的影子投在厚地毯上，像头趴着的猛兽。那里面锁着的，是能烧死对手的火，也是随时会烧死她自己的深渊入口。窗外，天边开始透出一点灰白，但这光，照不进办公室里的冷。她感到空调冷风正对着后颈吹，激起一层鸡皮疙瘩。
她拿起桌上的私人手机，屏幕的幽光照亮她绷紧的下巴。一条新的加密信息提示在闪——发件人代号“鼹鼠”。
“声纹结果出来了。原始录音里那个关键人物，是市药监局器械处的，姓赵。文件里提的批文，是他管的项目。录音处理完了，清楚多了。硬盘里的‘礼物’收好了吧？记住，火点着了，最后灭火的，往往不是点火的人。”信息的最后，没打句号，像个没完的省略号，带着股冷飕飕的余味。
李欣怡的目光从手机屏幕移开，又落在那片沉重的保险柜影子上。赵处长……药监局……录音清楚了……火点着了……这些零碎信息在她脑子里冷冰冰地拼凑起来，指向一个更大、更盘根错节的烂摊子。深渊底下，好像还有更深的地方。她手指收紧，差点把冰凉的手机壳捏碎。这盘棋，比她想的还要凶险，走错一步，就回不了头了。她走到保险柜前，手指无意识地摸过冰冷的密码盘，心里那个关于“放火”的念头，沉甸甸地压着，又隐隐带着一丝被逼到绝路的狠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