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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风刮得脸生疼。崽崽缩在破庙墙根最深的窟窿眼儿里，缩得像只炸毛的小刺猬。胸口闷痛还在——护院那记窝心脚踩下的印子。
“娘……我不想叫崽崽了……” 梦里他瞅见团暖烘烘的光晕，轻轻拂过额角。“怎么啦，崽崽？” 声音清得像山泉叮咚。
“这儿……没人喊我崽崽……”
“没人……像你那样亲我……”
光晕晃了晃，叹了口气：“好，那咱不叫崽崽了。”
“娘，给俺起个新名儿吧？” 他急急仰起小花脸，想看清光里的影子。
“娘，我想死你了……”
“娘……娘？！”
“娘——！” 崽崽一个激灵惊醒，浑身冷汗。破庙死寂，没暖怀，没回应。只有胸口火烧火燎的疼。
几天了？记不清。靠破瓦罐接的雨水，还有……王婆。她总趁老张头那暴雷不注意，偷摸溜过来。
有时是半碗稀得照影的糊糊，有时是几片烂菜帮子，更多是块能咯掉牙的硬饼子。有一回，她还哆嗦着塞过来一小罐黑乎乎的药膏，让他糊伤口上。
就这点东西，这点快灭的暖意，撑着他在破庙墙窟窿里熬。
伤口在黑膏和雨水冲涮下，总算收口结痂，像几条暗褐蜈蚣趴在小身板上。好歹能动弹了。
活下去？
在东集镇活下去？
崽崽的眼刮过破庙。这没阿草了。只有周员外那张笑面蛇心的脸，护院狞笑的棍棒，顽童砸来的石头蛋子，还有无数张冻石般冰冷的面孔。
“滚蛋！小瘟神！”
“脏得蛆拱！”
“砸死这贱皮子！晦气！”
这些话比野兽嚎更刺耳，更寒心，像冰锥子反复凿着他稀碎的心口。
一股冰冷的狠劲猛地从崽崽胸腔炸开，压过疼压过怕。像被逼上绝崖的小兽，眼里的童稚茫然褪得干干净净，只剩下孤狼般的决绝。
这儿，没他的活路！
他挣扎撑起身子，扶住冰凉的土墙，一步一步往破庙外挪。
挪到巷子深处——老张头饭馆那方向。
油腻破门“吱呀”开了条缝。王婆的脸探出来，贼似的左右张望。当那枯槁眼珠子钩住他瘦小的影时，浑浊的老泪涌了上来。
她没吱声，只朝崽崽死命一挥手！
崽崽心尖猛一抽。他咬牙，榨干最后力气往前蹭。
刚到巷口，王婆风般卷出来！枯手攥着两东西，狠命塞进他怀里！
温的！ 两块还烫手的杂粮饼！比往日厚实！
“娃！拿着！走远点！再别回这鬼地方！”王婆嗓子噎着砂子。
没等崽崽吭声，她跟受惊的耗子似的，一扭头钻回门缝。“哐当”轻响，门板死死关上，隔开了两重天。
崽崽攥着那两块烫饼，隔着破布都觉出丝微弱暖意。他钉在巷子口，像截死木头桩子。风卷着枯叶打转。
最后剜了眼那死闭的门板。他猛地转身，没半点犹豫，小身板带着股死人堆里爬出的狠绝，一步一步，朝着镇外踩去。没回头。
走！离开这吃人地！
他的“家当”简单得像笑话：脚上裹着阿草留下的破布片，怀里是王婆塞的救命令牌，手里拄根粗树枝当拐棍。
剩下的，就是浸透骨子的恨意，和那被逼疯后、杂草般烧起来的活命火种。
镇口那歪斜的木牌子，“东集镇”仨字快糊了。崽崽的烂草鞋在界碑前顿了顿，然后……
一步踏出。
身后的烟火、叫骂、棍棒……像被一刀斩断。眼前，是无边无际的莽苍老林。深秋风过林梢，呜咽得像鬼哭。
“嗷呜——！” 野兽的嚎叫混着血腥气兜头浇下！
崽崽浑身汗毛倒竖！那声音比周员外的骂、护院的棍更凶蛮，首接插进骨头缝里！
惧意如冰蛇瞬间缠死心脏，勒得他眼前发黑。
可回头？
身后是东集镇！是比林里凶兽更毒辣的“人”！回去，只有冻毙街头，或者烂在哪个黑角落！
崽崽猛抽一口寒心气！他死死攥紧手里的木拐，眼中最后那点游移被凶兽般的决绝撕碎！
只能往前！
迈腿踏进枯枝败叶，“咔嚓”脆响刺耳。每点风吹草动，都让他惊弓之鸟般骤停，心腔擂鼓。
渴？找水！扒开落叶，找到指头宽的泥水沟。他趴下去，像野狗似的首接用嘴啜吸泥浆水。喇嗓的沙土混着水硬咽，火烧的喉咙才缓了点。
饿？找食！野果野菜的名字在脑里乱闪。运气好能抠到几条苦死人的草根，或者石缝里摸出几枚带泥的鸟蛋。
天黑得贼快。林影墨汁般吞噬天光。兽嚎声听着更近，此起彼伏。惧意再次冻住全身。
崽崽手脚并用爬上棵歪脖老树，死命蜷进几根粗杈交错的窝里。小身板紧贴糙皮树干，恨不得烙进去。远处黑暗里，陡然亮起两点幽幽绿火！
是兽眼！冰冷，凶残，没半点人味。
他屏住呼吸，死咬牙关。寒夜长得熬魂蚀骨。冷、饿、伤、怕……无数把钝刀刮骨削肉。
在绝底的孤绝和崩溃边缘，崽崽的小手，偷偷摸向身后。隔着那层稀烂的皮子布片，指尖碾到屁股蛋子上那块微凸的皮肉。
是娘留给他的最后念想。
“……娘……” 一个哑巴似的碎音，从他裂了口子的唇缝里挤出，“我有……好好活着……”
这不是乞怜。是血誓。在吃人的荒林深处，是他最后撑骨头的脊梁。活！像石缝里的草籽，哪怕被踩进烂泥，也要拱出尖芽！活！
老林极深处，一声悠长瘆人的狼嚎劈开黑雾，算是回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