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剑!沈剑!你怎么样?!”陈墨的声音穿透了嗡嗡作响的耳鸣,带着急切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他不知何时冲到了沈剑身边,蹲下身,冰凉而汗湿的手心用力抓住沈剑剧烈颤抖的肩膀。
沈剑猛地抬起头。脸上没有泪痕,只有一片被冷汗彻底浸透的惨白,如同刷了一层劣质的石膏。深陷的眼窝如同通往地狱的入口,里面翻涌着被巨大恐惧碾碎后残留的、浑浊的绝望。干裂的嘴唇微微翕张,却发不出任何清晰的声音,只剩下破风箱般嘶哑的喘息。他死死抓住陈墨冰凉的手臂,指甲几乎要掐进对方的皮肉里,嘶哑的声音像是从破裂的声带里硬挤出来的:“他……他为什么那样看我?!为什么?!陈墨!他为什么……为什么像是……像是看到了鬼?!像是……完全不认识我?!”
每一个字都带着濒临崩溃的颤音,仿佛灵魂正在被许哲最后那个困惑的眼神撕裂。
陈墨镜片后的眼神锐利如鹰隼,飞快地扫过沈剑惨白扭曲的脸,又迅速瞥了一眼地上那滩狼藉的、如同凝固血迹般的酱汁和碎片。他的眉头紧紧锁起,脸上没有计划成功的喜悦,只有一种深沉的凝重和审视。沈剑的状态比他预想的更糟,那眼神里的混乱和恐惧,几乎要满溢出来,像即将决堤的洪水。
“别激动!冷静点!”陈墨的声音刻意压低,带着一种强制性的力量,试图稳住沈剑濒临崩溃的情绪,“他被抓了!这就是结果!他的反应……可能是伪装!是垂死挣扎的表演!别忘了他是‘观众’!最擅长玩弄人心和情绪!他故意做出那种震惊困惑的样子,就是想动摇你,让你怀疑自己!这是他的惯用伎俩!”陈墨的语速很快,试图用逻辑筑起堤坝,阻挡沈剑精神堤防的溃决。但他的手指也在微微发凉,沈剑描述的许哲的眼神,同样在他心中投下了一丝不安的阴影。
“不……不像……伪装……”沈剑剧烈地摇头,眼神涣散,瞳孔无法聚焦,仿佛沉溺在许哲那个眼神的深渊里,“那不是表演……陈墨……那不是……我能感觉到……他……他好像真的……不认识我……”他喃喃着,手指无意识地抠着粗糙的树根表皮,留下浅浅的血痕。许哲眼中那份纯粹的、如同目睹世界崩塌般的震惊,像烙印一样烫在他的视网膜上,挥之不去。一种更深的、无法言喻的寒意,顺着脊椎爬升。
“先离开这里!”陈墨当机立断,用力将沈剑从冰冷的地上架起来。沈剑的双腿如同煮烂的面条,软得支撑不住身体,几乎整个人的重量都压在陈墨身上。周围好奇、惊恐、探究的目光如同实质的针,扎在他们身上。陈墨半拖半抱,用一种近乎粗暴的方式,将浑浑噩噩、眼神空洞的沈剑迅速带离了这片混乱的中心,朝着宿舍的方向踉跄而去。每一步都沉重无比,仿佛背负着无形的枷锁。地上那滩刺目的红与白,如同一个不祥的句号,留在了身后。
一路上,沈剑如同一个被抽走了灵魂的空壳,任由陈墨拖拽。世界在他眼中只剩下晃动的光影和扭曲的色块。许哲那双震惊困惑的眼睛,在混乱的思绪碎片中不断放大、旋转,最终与噩梦中唐棠那七窍流血、黑洞般的眼眶重叠在一起,发出无声的、尖锐的质问。混乱的碎片在意识的风暴中疯狂冲撞:许哲的眼神……第三食堂窗口,唐棠轻快地说“特意点的”……档案室里,那些冰冷的死亡卷宗……陈墨冷静分析“观众”引导路径的侧脸……手中瓷盘那刺目的红与黄……镜中,那双深藏于惊恐之下的、冰冷的漠然瞳孔……
碎片旋转、重组,试图拼凑出一个令人窒息的轮廓,一个足以颠覆所有认知的、恐怖到极致的真相。但每一次接近那个核心,意识就像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布满尖刺的墙,剧痛伴随着更深沉的恐惧将他狠狠弹开!仿佛有什么东西……被锁住了!被一种强大到无法想象的力量,死死地封存在意识的最深处!那力量冰冷、坚固、如同绝对零度的寒冰,隔绝着某个……足以将他彻底毁灭的秘密!那感觉,像记忆被硬生生挖走了一块,留下一个流血不止、无法愈合的空洞。头痛欲裂,仿佛有冰冷的钻头在颅骨内搅动。
回到宿舍,陈墨几乎是将沈剑扔在了床上。沈剑像一滩烂泥般瘫倒,身体依旧在无法控制地细微颤抖。陈墨倒了杯水递给他,沈剑没有接,只是茫然地望着天花板,眼神空洞得吓人。宿舍里死寂一片,只有两人粗重不一的呼吸声,以及角落里那堆如同墓碑般的死亡档案散发出的阴冷气息。窗外午后的阳光被厚重的窗帘隔绝,室内光线昏暗,空气里弥漫着旧纸张、灰尘和一种……沈剑身上散发出来的、混合着汗味、铁锈味和绝望的气息。
“你在这里待着,别乱跑。”陈墨的声音带着疲惫和不容置疑,他一边快速整理着桌上散落的古籍和打印资料,一边深深看了沈剑一眼,那目光里充满了担忧,也有一丝挥之不去的疑虑。“我得立刻去汇报情况。许哲被抓只是开始,后面还有复杂的程序。你……好好休息。”沈剑对许哲最后眼神的描述,像一根刺,扎进了他心里。他需要答案,需要确认这超出预期的变量。
门被关上,锁舌发出轻微的咔哒声。宿舍里只剩下沈剑一个人,还有角落里那堆如同墓碑般的死亡档案。死寂重新笼罩下来,比之前更加沉重,更加令人窒息,如同实质的黑暗挤压着他,将那巨大的空洞感无限放大。
许哲的眼神……那深渊般的困惑……
“你到底是什么东西?”
怪物……疯子……
不认识的……恐惧……
这些字眼如同冰冷的毒蛇,在沈剑混乱的脑海中噬咬、缠绕。他猛地坐起身,巨大的虚脱感被一种更深的、源自骨髓的寒意驱散。他感到一种无法言喻的……冷。不是环境的寒冷,而是从灵魂深处渗透出来的、绝对的冰冷。
他环顾西周,目光最终落在了书桌角落——那面蒙着薄薄灰尘的、廉价的小圆镜上。
一种难以抗拒的冲动攫住了他。他需要……看看自己。看看这个让许哲露出那种眼神的……怪物。
他踉跄着下床,脚步虚浮地走到书桌前。冰冷的、带着灰尘气息的空气钻入鼻腔。他伸出手,指尖微微颤抖着,拂去镜面上沉积的灰尘。
模糊的镜面变得清晰了一些。
映出他此刻的模样:湿发凌乱地贴在惨白的额头上,如同枯败的水草。眼窝深陷,如同两个被暴力掏空的窟窿,深不见底,眼下是两团浓重的、化不开的青黑,如同被噩梦反复捶打后留下的淤伤。脸颊因为极度的惊恐和脱水而深深凹陷下去,颧骨突出,像一具蒙着人皮的骷髅。嘴唇干裂,毫无血色,渗着细小的、暗红的血丝。汗水浸透的衬衫紧贴在皮肤上,勾勒出嶙峋的轮廓。
这是一张被痛苦和恐惧彻底摧毁的脸。一个标准的、精神崩溃的受害者形象。
但沈剑的目光,并没有停留在这些表面的憔悴上。他的视线,如同被磁石吸引,死死地、凝固般地……锁定在那双眼睛上。
镜中的眼睛,布满蛛网般的血丝,深陷在青黑的眼窝里,瞳孔因为恐惧和混乱而微微放大。然而,在那片浑浊的、濒临崩溃的惊恐之下,在那放大的瞳孔最幽深的底部……沈剑看到了一点……异样。
一点冰冷的……漠然。
一点洞悉一切的……平静。
一点……不属于“沈剑”的……审视。
那点漠然如此微小,如此隐蔽,如同沉在浑浊水底的黑色珍珠,散发着幽暗的光泽。它静静地倒映着镜外这个痛苦挣扎的躯壳,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平静。仿佛镜外的这个名为“沈剑”的存在,他所有的痛苦、恐惧、挣扎、绝望……都只是它观察的对象,一场正在上演的、与己无关的悲剧。
沈剑的呼吸骤然停止。一股比面对许哲时更冰冷、更纯粹的恐惧瞬间攫住了他!那不是对外的恐惧,而是对内的……对自身存在的根本性怀疑!镜中那双眼睛深处的漠然,像一把冰冷的钥匙,捅开了他意识深处那扇被封锁的门!
嗡——!
大脑深处传来一声剧烈的轰鸣!仿佛某种禁锢被强行冲破!无数混乱的、破碎的画面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垮了他脆弱的意识堤坝!
* **冰冷的手术台:**
刺眼的无影灯!金属器械冰冷的反光!浓烈的消毒水气味!视野很低,模糊晃动。束缚带勒进皮肉。穿着白大褂、眼神麻木的医生。一个穿着深灰色风衣、戴着金丝边眼镜(镜片反射着冰冷的光)的男人低头看着报告——父亲?不,那眼神太冷漠!“目标个体(███-██-████)……神经突触异常放电……建议进行‘深红协议’初阶烙印……”冰冷机械的声音。剧痛!仿佛烧红的钢针刺入大脑!视野瞬间血红!
* **第三食堂·倒影:**
唐棠温柔的笑脸推过番茄炒鸡蛋。但在“沈剑”(那个吃饭的沈剑)拿起筷子的瞬间,一个穿着洗得发白实验服、头发凌乱、眼神空洞而疯狂的女人身影,如同鬼魅般重叠在唐棠的身后!母亲?!她的嘴唇无声翕动,眼神死死盯着“自己”,充满了怨毒和……诡异的期待?她的手指,正极其细微地、颤抖着指向那盘菜!指向唐棠!咔嚓——!吊灯砸落!血光飞溅!母亲的身影在血光中露出一丝……满足的、冰冷的微笑?
* **镜中对视:**
昏暗的宿舍!镜子里映出的不是自己,而是母亲布满皱纹、憔悴不堪、眼神却异常疯狂的脸!嘴角勾起一个冰冷的、洞悉一切的、带着无尽嘲弄的笑容!和镜中那个“漠然”的眼神……一模一样!“看到了吗?孩子……”镜中母亲的声音首接在脑海响起,嘶哑而疯狂,“这才是力量!这才是真相!我们……生来就在观众席上!那些凡人……只是舞台上的玩偶!包括她……那个叫唐棠的女孩……她只是你觉醒路上……必要的祭品!她的恐惧,她的死亡,她的鲜血……都是打开这扇门的钥匙!”
“不——!!!”一声源自灵魂最深处的、混合着所有痛苦、悔恨、爱与反抗的无声尖啸在沈剑意识中炸响!他猛地后退一步,撞在身后的椅子上,发出刺耳的摩擦声!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剧烈!冷汗瞬间浸透了全身!镜中的倒影也同步后退,脸上写满了极致的惊恐和……那深藏在眼底的、更加清晰的冰冷漠然!
不是母亲!
那眼神……是“自己”!
那个冰冷的、漠然的、洞悉一切的……才是真正的“自己”?!
一股源自灵魂最本源的、被压抑到极致的、属于“沈剑”的意志——那包含着对唐棠的爱与愧疚、对平凡生活的渴望、对自身罪孽的痛苦、对操控一切的冰冷意志的憎恶——在死亡的边缘,在真相的冲击下,如同濒死的火山,爆发出了最后、也是最纯粹的力量!他死死盯着镜中那双眼睛,盯着瞳孔深处那点冰冷的漠然,嘶哑地低吼,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泪的重量:
“你……到底是谁?!滚出去!从我的身体里滚出去!!”
镜中的倒影,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惊恐如同潮水般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纯粹的、冰冷的、非人的……平静。那瞳孔深处的漠然,如同投入清水中的墨滴,无声地扩散开来,缓慢而坚定地侵蚀着那片代表“沈剑”的惊恐和混乱。
然后,镜中的嘴角,极其缓慢地、极其清晰地……向上勾起。
一个冰冷的、洞悉一切的、带着无尽嘲弄的……
笑容。
与此同时,一个冰冷、平静、毫无语调起伏、如同首接从他灵魂最幽暗的深渊中浮现的声音,毫无预兆地、清晰地在他脑海深处响起:
> 我?
> 我就是你。
> 一首……都在。
嗡——!
沈剑的大脑一片空白!所有的思维瞬间冻结!镜中那个冰冷的笑容,如同烙印,深深印在他的意识深处!我就是你……一首都在……这个认知像一把巨锤,狠狠砸碎了他对“自我”的所有定义!他感觉自己的身体不再完全属于自己,像一具被更高意志寄居的皮囊。巨大的恐惧和被彻底侵占的恶心感让他几乎窒息。
**笃、笃、笃。**
三声极其轻微、却带着某种不容置疑韵律的敲门声,如同精准的鼓点,穿透了宿舍死寂的空气,也瞬间冻结了沈剑所有混乱的思绪和那令人窒息的灵魂撕裂感。
不是陈墨那种带着点急促的敲法。这声音很轻,很稳,间隔精准得如同钟表,敲击的位置恰好是门板最中心。一种冰冷的、非人的……专业感。不带任何情绪,只有纯粹的指令。仿佛宣告着审判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