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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剑的身体像是被无形的钢缆骤然绞紧，猛地从床上弹坐起来。不是惊醒，是硬生生被某种力量从粘稠冰冷的血浆里拽回了现实。
心脏在肋骨构成的囚笼里疯狂擂动，每一次搏动都牵扯着撕心裂肺的钝痛，每一次舒张带来的不是舒缓，而是更深沉的、濒死的窒息。冷汗不是渗出，是瞬间从每一个毛孔里井喷而出，冰凉的棉质睡衣瞬间湿透，紧紧贴在他同样冰冷的皮肤上，像一层刚从冰水里捞出来的裹尸布，散发着绝望的寒气。
卧室里一片死寂。死寂得能听到自己血液冲撞太阳穴的轰鸣。只有他自己粗重、破碎的喘息声，在西壁间徒劳地碰撞、回响，像一头被铁夹困住、濒死的野兽。
又是那个该死的梦！
意识如同沉船被打捞出水，带着冰冷的淤泥和刺骨的寒意缓慢回笼。而梦魇的细节非但没有随着清醒模糊，反而变得更加清晰锐利，带着冰冷的铁锈腥气，如同无数根细小的冰针，狠狠扎进他每一条神经末梢。
油腻腻的劣质塑料桌椅泛着经年不散的污光，桌面凝结的油垢在惨白的日光灯下反射着令人作呕的滑腻。空气里永远混杂着廉价消毒水刺鼻的化学气味和隔夜饭菜隐隐的馊味。唐棠就坐在他对面，穿着那件洗得发白、领口磨损的浅蓝色连衣裙，袖口还绣着一朵小小的、针脚歪歪扭扭的向日葵。她的脸孔在梦的滤镜下有些模糊不清，唯独嘴角弯起的弧度异常清晰，凝固着一种非人的、空洞的甜蜜。
"尝尝，"她的声音轻飘飘的，像一缕抓不住的风，却又无比清晰地钻进沈剑的耳朵，"我特意点的。"
她纤细的手指推过来一个巨大的白色瓷盘。盘子中央，堆着一座色泽鲜艳得刺眼的小山。番茄炒鸡蛋。梦里每一次，都是它。每一次都通向同一个血腥的终点——巨大的吊灯轰然砸落，血光飞溅，唐棠惊愕的脸瞬间被阴影吞噬，温热的液体泼洒在他脸上、身上……浓烈到令人作呕的铁锈腥味瞬间盖过了一切！
“呃…呕——！”沈剑死死捂住嘴，一阵剧烈的干呕冲上喉头，胃里翻江倒海，仿佛那盘梦中化作血浆和生肉的菜肴还在里面搅动。他弓着背，额头上青筋暴跳，冷汗如同瀑布般涌出，身体因极度的生理反应而不停地颤抖。
距离唐棠在那个该死的第三食堂里，被从天而降的巨大装饰吊灯砸得血肉模糊，己经过去了一个多月零七天。三十七个日夜，如同三十七把钝刀，反复切割着他残存的理智。无论警方严谨的调查报告，校方强调“意外”的官方通报，还是现场冰冷的照片和数据，结论都出奇一致：一场彻头彻尾的意外。
只有他知道，那盘在噩梦里永不缺席的番茄炒鸡蛋，绝非偶然的梦魇符号。那是唐棠生前最爱点的菜。也是在那场“意外”毫无征兆地降临前，他们刚刚在第三食堂那个靠窗的位置点下的最后一道菜。她当时还笑着说，特意要了最右边窗口那个阿姨打的，因为那个阿姨“手不抖”。
意外？
沈剑的手指死死抠住冰冷的床沿，指甲刮擦出刺耳的微响。巨大的悲伤和恐惧之下，一股近乎疯狂的执拗在他心底翻涌。一次是意外。两次是巧合。那么三次、西次呢？当他挖掘出那些被掩埋在校园档案库深处、蒙尘多年的“意外死亡”卷宗时，某种令人毛骨悚然的“规律”便如同水下的冰山，缓缓浮出水面。
他踉跄着冲进狭小的洗手间，拧开水龙头，冰冷刺骨的自来水哗哗流下。他把脸深深埋进盥洗池，让刺骨的冷水猛烈冲刷着滚烫的额头和脸颊。水珠顺着湿透的发梢、下颌不断滴落，砸在白色的瓷面上，发出空洞而单调的回响，“嗒…嗒…嗒…”，在这死寂的凌晨格外清晰。
他喘息着抬起头，布满水珠的镜子里，映出一张惨白、憔悴、如同被抽干了所有生气的脸。眼窝深陷，如同两个被暴力掏出的黑洞，眼下是两团浓重的、化不开的青黑。胡子拉碴，嘴唇干裂起皮，渗着暗红的血丝。短短一个多月，那个曾经意气风发、眼眸明亮、会在篮球场上挥洒汗水的沈剑仿佛被某种无形的东西从内部蛀空了，只剩下一个徒有其表的、布满裂痕的、随时可能崩解的空壳。
他死死盯着镜中的自己，目光空洞而混乱。镜中人同样回望着他，深陷的眼窝里，那浑浊的、濒临崩溃的惊恐之下……似乎藏着一抹极淡的、不属于他的漠然。那漠然一闪而逝，快得像是水珠滑落镜面留下的错觉。
沈剑猛地闭上眼，再睁开时，镜中只有一片被痛苦彻底摧毁的死寂。他抬手，狠狠抹去脸上的水珠，也抹掉了那一瞬间的异样感。
窗外，凌晨的墨色天空沉沉压下，厚重得没有一丝星光透出，像一块巨大无朋、吸饱了绝望的黑色天鹅绒，严丝合缝地覆盖着整个世界，也覆盖着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