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咚……嗒……”的声响,如同来自九幽之下的丧钟,**每一次敲击都精准地落在心跳的间隙**,沉重、空洞,带着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粘滞感。油灯昏黄的火苗在这无形的重压下疯狂摇曳,**拉长的影子在墙壁上扭曲舞动,如同挣扎的鬼魅**,仿佛下一秒就会被彻底掐灭,将两人彻底吞噬在无边的死寂与黑暗之中。
赵伯布满青筋的手死死攥着桌沿,指节因用力而发白。他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那扇隔绝了外界黑暗的木门,**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的、如同砂纸摩擦的叹息**:“近了……这催命的调子,比往年‘那东西’躁动时……响得更急,更近了。”他猛地转向秦羽,眼神里是前所未有的凝重,“小秦,你说得对!不能再等了!那傩戏的根子里,藏着压它的法子!根子……就在祖宗留下的东西里!”
他佝偻着背,步履蹒跚却异常迅速地冲进里屋。黑暗中传来一阵翻箱倒柜的沉闷声响和压抑的咳嗽。片刻,他抱着一个东西走了出来。
那是一个**极其陈旧的乌木匣子**。匣身**漆黑如墨,仿佛能吸收光线**,上面雕刻着繁复到令人眼花的纹路——并非普通花草,而是**扭曲盘绕的蛇形、狰狞的兽面、以及无数细密难辨、如同锁链般的符文**。岁月侵蚀让纹路边缘模糊,却更添几分神秘诡异的氛围。匣子没有锁,只有两个**锈迹斑斑、形如兽吻的青铜搭扣**。
赵伯布满老年斑的手指颤抖着,极其小心地拨开搭扣。**“咔哒”一声轻响,在死寂的屋内显得格外刺耳。** 一股**混合着陈年霉味、尘土以及某种难以言喻的、类似陈旧草药和金属锈蚀的奇异气息**扑面而来。匣内铺着褪色的暗红绒布,上面静静躺着**三本线装古籍**。纸张**枯黄发脆,边缘磨损得如同锯齿**,封皮是深褐色的厚皮纸,没有任何文字,只有一些**用暗红色颜料绘制的、早己褪色模糊的诡异符号**。
赵伯用指尖极其轻柔地拈起最上面一本,仿佛捧着一碰即碎的枯骨,郑重地递给秦羽:“小心……轻点翻。这是咱们桃溪傩戏的‘命簿’,从老祖宗压住‘它’后,一代代用血……用命记下来的。里头……有傩戏的骨,有面具的魂,也有……压箱底的禁忌。”
秦羽屏住呼吸,双手接过。古籍入手**异常沉重冰冷**,仿佛不是纸张,而是某种金属薄片。他凑近摇曳的油灯,小心翼翼地翻开第一页。
泛黄的纸张上,墨迹浓淡不一,笔迹也各不相同,显然是历代人接力书写。内容包罗万象:面具的绘制方法(颜料竟需混合特定时辰的露水和某些稀有矿石粉末)、舞步的精准分解图(动作扭曲幅度极大,宛如某种痛苦的挣扎)、各种傩戏仪式的详细流程……秦羽凭借专业素养快速浏览,心跳却越来越快。**这些记载远比他接触过的任何地方傩戏都要古老、原始,甚至……带着一种近乎邪异的献祭感。**
突然,他的目光死死钉在书页中间偏后的一页上!
那一页的纸张**颜色格外深暗,仿佛浸染过什么**。记载的标题用朱砂写就,三个大字力透纸背,透着一股惨烈的决绝——**《镇魂祭》!**
下面的文字描述极其简练,却字字千钧:
> “**惟镇将倾,魂河欲沸之时,行此祭。** 需七位**命格至阳、心志至坚**之傩者,着**‘缚灵衣’**(旁边有简图,袍服样式与昨夜所见惊人相似,绣满符文),戴**‘镇狱面’**(面具形态狰狞无匹,怒目獠牙,与寻常驱邪面具截然不同,更像狱卒),执**‘血纹石’**所淬**‘诛邪刃’**。”
> “祭仪于**‘锁眼’**(即谷场)行**七日七夜**,舞**‘镇魂步’**(步法繁复诡谲,需踏罡步斗,引地脉之气),诵**‘封魔咒’**(咒文以极其古老的音节标注,秦羽一个不识)。期间,傩者**心念不可有一丝动摇,气血不可有一刻衰竭。**”
> “**功成,则锁固魂安;若败……**” 后面是大片令人心悸的、被污渍浸染的墨团,完全无法辨认。只在最后有一行小字注解:“**血纹石,性至阳,蕴地火精魄,唯‘落魂谷’深处,伴‘噬影之物’而生。取之……九死一生。**”
“赵伯!您看这个!”秦羽的声音因激动和惊骇而微微变调,指着那触目惊心的“镇魂祭”记载,“这……这难道就是加固封印的办法?!”
赵伯凑近,浑浊的眼睛费力地辨认着那些古老的文字。当看到“镇魂祭”、“血纹石”、“落魂谷”以及那大片污渍和“九死一生”的字样时,他布满皱纹的脸瞬间失去了所有血色,**嘴唇哆嗦着,半晌才发出嘶哑的声音:**
“‘镇魂祭’……是它……老辈人提过一嘴,说是最后压箱底的手段……没想到……”他枯瘦的手指颤抖着抚过那污渍斑斑的页面,仿佛能感受到其中的绝望,“七个人……命格至阳,心志至坚……还要那见鬼的‘血纹石’!这……这哪是祭仪,这是……**拿人命去填那无底洞啊!** 而且,‘缚灵衣’、‘镇狱面’……这些祖宗传下来的东西,早就在几十年前一场大火里……烧没了!”
一股冰冷的绝望感瞬间攫住了秦羽。希望近在眼前,却又远在天边,还伴随着如此恐怖的代价。但他咬紧牙关,眼中燃烧着不甘的火焰:“赵伯!不能放弃!哪怕只有一线希望!您想想,这‘血纹石’,有没有可能……还在落魂谷里?有没有人知道具体怎么找?”
赵伯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那“落魂谷”三个字,仿佛在凝视深渊。良久,他猛地一捶自己发麻的腿,眼中闪过一丝破釜沉舟的狠厉:“**‘噬影之物’……** 这说法……镇东头的李阿婆!她娘家祖上,好像……好像有人进去过那鬼地方!她可能知道点啥!天一亮,我们就去!”
**一夜煎熬。** 窗外那催命的“咚……嗒……”声时断时续,如同跗骨之蛆,搅得秦羽心神不宁。他脑海里反复闪现着《镇魂祭》那惨烈的记载、污渍掩盖的失败后果,以及“落魂谷”、“噬影之物”这些令人不寒而栗的名词。
天刚蒙蒙亮,一层**惨淡的灰白色**雾气笼罩着桃溪镇,将那些古朴的房舍晕染得模糊不清,透着一股死气沉沉。鸡鸣声稀稀拉拉,显得有气无力。秦羽和赵伯踏着湿冷的石板路,快步走向镇东头。雾气粘在皮肤上,带着一股**若有若无的、类似铁锈的腥气**。
李阿婆的住处孤零零地立在镇子边缘,**院墙大片坍塌,露出里面疯长的、颜色暗沉的荒草**,如同废弃多年的荒冢。赵伯上前,叩响了那扇歪斜、仿佛随时会散架的破旧木门。
“谁……谁呀?”一个**干涩、虚弱得如同风中残烛**的声音从门内传来。
“阿秀妹子,是我,老赵头!”赵伯扬声喊道。
门“吱呀——”一声,艰难地拉开一条缝。一张**瘦削得颧骨高耸、眼窝深陷**的老妇人的脸露了出来。她**头发稀疏灰白,眼神浑浊而呆滞**,身上裹着一件看不出颜色的旧棉袄。当她的目光扫过赵伯,落在秦羽身上时,那呆滞的眼底**骤然闪过一丝极其锐利、如同受惊野兽般的警惕和……恐惧?**
“赵老哥?”李阿婆的声音带着疑惑和深深的不安,“这后生……面生得很,打哪来的?”她的视线在秦羽脸上逡巡,仿佛要找出什么。
赵伯连忙压低声音,快速说明了来意,尤其提到了“镇魂祭”和关键的“血纹石”。
听到“镇魂祭”三个字,李阿婆本就苍白的脸瞬间变得如同金纸!她**身体剧烈地晃了一下,枯瘦的手死死抓住门框才没摔倒**,深陷的眼窝里爆发出巨大的惊恐:“你们……你们疯了吗?!去碰那个?!那是……那是**招魂幡!是催命符!**”
她急促地喘息着,胸口剧烈起伏,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赵伯,声音因为极度的恐惧而变得尖利:“血纹石?……那东西……在落魂谷!谷底!**血红色的石头,像……像凝固的血块!** 但那是‘**影婆子**’守着的东西!**它们……它们没有脚!吃……吃影子!** 我太爷爷……当年跟着人进去,就为了捡一块指甲盖大的边角料……十个人!就……就回来他一个!还……还疯了!整日缩在墙角,说影子没了……没了!”李阿婆的声音带着哭腔,充满了绝望,“别去!求求你们!别去招惹那些东西!会死的!整个镇子都会……”
秦羽和赵伯对视一眼,彼此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震惊和沉重。李阿婆的反应比预想中更激烈,“影婆子”、“吃影子”的恐怖描述,印证了古籍中“噬影之物”的可怕。
“阿秀妹子……”赵伯的声音沉重如铁,“我们也不想。可昨夜……谷场的‘东西’又出来了!那催命的鼓点……响到了我家门口!‘锁’……快撑不住了!没有‘镇魂祭’,咱们桃溪……就完了!”
李阿婆的哭诉戛然而止。她呆呆地看着赵伯,又看看远处被雾气笼罩的、仿佛巨兽匍匐的落魂谷方向,深陷的眼窝里,恐惧渐渐被一种更深的、近乎麻木的绝望取代。她**枯瘦的身体顺着门框缓缓滑下,瘫坐在门槛上,嘴唇无声地哆嗦着,最终只化作一声悠长、空洞的叹息**,仿佛抽干了全身的力气。
“罢了……罢了……都是命……”她抬起枯枝般的手,无力地指了指落魂谷的方向,“谷口往西……有条被藤蔓盖住的……‘死人缝’……是近道……但……更邪乎……”说完,她仿佛耗尽了所有精力,闭上眼睛,不再看他们。
信息己经明确,代价也己血淋淋地摊开。秦羽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底翻腾的恐惧,对着瘫坐的李阿婆深深鞠了一躬:“李阿婆,谢谢您。我们……会小心的。”
赵伯也沉重地叹了口气,拍了拍秦羽的肩膀。
两人转身,朝着那被浓雾和死亡传说笼罩的落魂谷方向走去。身后,李阿婆低低的、如同诅咒般的呓语,断断续续地飘来:“……影子……看好……自己的影子……”
清晨的雾气非但没有散去,反而在他们走向镇外时变得更加浓重粘稠。脚下的路渐渐被荒草和嶙峋的怪石取代。远处,落魂谷黑沉沉的轮廓在雾霭中若隐若现,**如同大地上一道狰狞的伤口,散发着无声的、令人窒息的恶意**。秦羽下意识地低头看了看脚下,在浓雾和微弱的天光下,自己的影子**淡得几乎看不见**。
未知的恐怖在谷中蛰伏,而他们,正一步步走向那吞噬光与影的深渊入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