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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屋里的空气，在老秦那声沉重的叹息后，沉滞得如同凝固的铅块。
浓烈刺鼻的药味虽被蜡封隔绝了大半，但那若有若无的、如同铁锈般的血腥气，却如同无形的幽灵，丝丝缕缕地缠绕在温暖的空气里，渗入每一次呼吸。壁炉里的火焰依旧噼啪作响，橙红的光芒努力驱散着角落的阴影，却无法照亮人心深处那愈发浓重的疑云和冰冷的寒意。
慕雪瑾背靠着冰冷的土墙，紧紧抱着怀中痛苦扭动的君倾赋，像一头护崽的母狼，警惕而绝望地盯着几步之外沉默的老秦。恐惧的毒藤己经深深扎根在她心底，每一根尖刺都淬着冰冷的剧毒。那罐诡异的药膏，老秦那句石破天惊的“你那镜子…压不住！”，还有他此刻脸上那洞悉了某种残酷宿命般的沉重与无奈…一切都指向一个令人窒息的可能——这个看似淳朴的山野猎户，绝非表面那么简单！
怀里的婴儿发出更加细弱痛苦的呜咽，小小的身体在襁褓中痉挛般地抽搐，青白的脸色在炉火映照下泛着不祥的死灰。每一次痛苦的抽搐都像尖刀剜在慕雪瑾的心上。她该怎么办？眼睁睁看着赋儿受苦？还是…相信这个浑身散发着不祥气息的老人？
老秦坐在木墩上，佝偻着背，布满老茧的手指无意识地着那杆冰冷的铜烟锅。他没有再试图靠近，也没有再言语。浑浊的目光低垂着，落在自己那双沾了些许黑色药膏痕迹的粗糙大手上，仿佛那上面镌刻着某种无法言说的秘密。炉火跳跃的光影在他沟壑纵横的脸上明灭不定，让那沉默显得更加深不可测。
时间，在痛苦的呜咽和死寂的对峙中，一分一秒地碾过，沉重得让人窒息。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一瞬，也许漫长如一个世纪。老秦终于缓缓抬起了头。他的目光不再看慕雪瑾，而是越过她，落在襁褓中痛苦挣扎的君倾赋身上。那眼神里，没有了之前的急切，也没有了被拒绝的愠怒，只剩下一种近乎悲悯的沉重和…一丝决绝。
“娃儿…熬不过去的。”他的声音干涩沙哑，仿佛砂纸磨过枯木，“寒气入骨，只是表象。他魂儿里…有东西在咬他…在冻他…寻常法子…没用。”
慕雪瑾的心猛地一沉，抱着婴儿的手臂收得更紧，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魂儿里的东西？是夫人说的…那记忆结晶带来的吗？是那破庙里一闪而过的、冰冷锐利的金色眼眸吗？
老秦浑浊的眼底深处，那丝极淡的挣扎似乎终于被沉重的责任压了下去。他慢慢站起身，动作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他再次走向那个陈旧的木柜，这一次，他没有拿出那罐黑色的药膏，而是从一个更深的角落里，小心翼翼地捧出一个更小的、用深色油布层层包裹的物件。
他走回壁炉边，无视慕雪瑾惊恐万状的眼神，将油布包裹放在旁边的矮桌上。一层，又一层…油布被缓缓揭开，露出里面一个仅有两指宽、通体暗红、如同凝固血液般深沉的小玉瓶。玉瓶表面没有任何花纹，光滑得诡异，在炉火下泛着一种幽暗内敛的光泽。
当玉瓶完全暴露在空气中时，一股极其微弱、却比之前那黑色药膏更加霸道、更加纯粹的气息弥漫开来！那气息不再是草木的辛辣，而是一种近乎蛮荒的、带着恐怖生命力的灼热！仿佛将一头洪荒巨兽最精纯的心头血，封存在了这小小的玉瓶之中！灼热之中，又蕴含着一种奇异的、仿佛能镇压一切邪祟的威严！
慕雪瑾的呼吸瞬间停滞！这气息…比那黑色药膏更让她心悸！它太纯粹，太霸道，带着一种源自生命本源的、令人灵魂都为之颤栗的力量！护心镜在她紧贴襁褓的手掌下，骤然变得滚烫！那灼热的温度甚至烫得她掌心一痛！镜面剧烈地震颤起来，传递的不再是温和的暖意，而是一种尖锐的、近乎示警的共鸣！
“秦伯！不要！”慕雪瑾失声尖叫，声音因为极度的恐惧而变调！她抱着君倾赋想要后退，却发现自己背靠墙壁，退无可退！
老秦恍若未闻。他布满皱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种近乎殉道般的专注和肃穆。他用粗糙的手指，极其小心地拔开了那个暗红玉瓶的塞子。
没有想象中的异香扑鼻，也没有光华西射。只有一滴粘稠如琥珀、颜色比玉瓶本身更加深邃暗沉、仿佛浓缩了无尽生命精华的液体，缓缓地、极其缓慢地，从瓶口被倾倒出来，精准地滴落在他之前挖出、尚未使用的那一小坨黑色药膏之上！
嗤——！
一声极其轻微、却清晰刺耳的声响！
仿佛滚烫的烙铁浸入冰水！那滴暗红如血的液体接触到黑色药膏的瞬间，那坨原本粘稠如墨、散发着刺鼻气味的药膏，骤然爆发出刺目的金红色光芒！光芒如同岩浆在黑暗中奔涌，一闪而逝！一股难以形容的、混合了最精纯的生命元力与最霸道的驱邪镇煞气息的洪流，轰然爆发开来，瞬间充斥了整个木屋！
壁炉里的火焰被这股突如其来的气息压制得骤然一矮，几乎熄灭！空气仿佛被点燃，灼热的气浪扑面而来，带着一种神圣而威严的压迫感！
慕雪瑾被这突如其来的剧变惊呆了！她怀中的君倾赋似乎也感应到了什么，痛苦扭动的身体猛地一僵！
老秦的动作快如闪电！就在那金红色光芒爆发的瞬间，他那双布满老茧、沾着药膏的手，如同鹰爪般探出，精准地按在了君倾赋小小的、剧烈起伏的心口和冰凉的后背上！
“呃啊——！”
君倾赋小小的身体骤然绷首，如同离水的鱼般猛地向上弹起！一声不似婴儿能发出的、混合着极致痛苦与某种古老威压的嘶鸣，从他喉咙深处迸发出来！那双紧闭的眼睛猛地睁开！
这一次，不再是冰冷的锐利，也不是婴儿的纯净！
那双眼眸，在炉火黯淡的光芒下，竟呈现出一种熔金般的纯粹金色！璀璨、炽烈、威严！如同沉睡的太阳在婴儿体内骤然点亮！瞳孔深处，仿佛有古老的符文在流转，带着一种睥睨万物的漠然和…一丝被强行唤醒的、巨大的痛苦与愤怒！
一股无形的、如同实质般的威压以君倾赋小小的身体为中心轰然扩散！木屋简陋的家具在无声地颤抖，壁炉里奄奄一息的火焰被彻底压灭！慕雪瑾感觉仿佛有一座无形的山岳当头压下，让她瞬间窒息，连一根手指都无法动弹！只有掌心紧贴的护心镜，传来一阵阵滚烫的灼热和剧烈的震颤，仿佛在发出无声的哀鸣，又像是在与那熔金般的眼眸产生某种激烈的共鸣！
老秦闷哼一声，按在婴儿心口和后背的双手青筋暴起，布满皱纹的脸瞬间变得煞白，嘴角甚至溢出了一丝鲜血！但他浑浊的眼神却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精光，死死地、带着一种近乎疯狂的执拗，压制着那试图挣脱他手掌的、蕴含着恐怖力量的小小身躯！
“给俺…定住！”他嘶哑地低吼，声音如同受伤的野兽！
熔金般的眼眸中，那流转的古老符文骤然亮起！一股更加恐怖的反噬之力如同无形的巨锤，狠狠砸在老秦身上！
噗！
老秦猛地喷出一口鲜血，身体如同断线的风筝般向后踉跄倒去，重重撞在墙壁上！他手中的玉瓶脱手飞出，暗红色的液体在瓶口闪烁了一下，却并未洒出。
那金红色的药膏光芒瞬间黯淡下去，如同燃尽的余烬。君倾赋眼中那熔金般的光芒也随之迅速褪去，金色的瞳孔如同潮水般收缩，重新变回婴儿的纯黑色，随即疲惫地闭上。小小的身体软软地瘫倒在慕雪瑾怀里，呼吸微弱，但脸上那骇人的青白，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恢复了一丝极其微弱的血色。他沉沉睡去，仿佛刚才那惊天动地的异变只是一场噩梦。
木屋里陷入一片死寂。只有慕雪瑾粗重的喘息声，以及老秦靠在墙角、压抑而痛苦的咳嗽声。壁炉的火焰彻底熄灭，只有几缕青烟袅袅升起。黑暗重新笼罩下来，带着浓重的血腥味、药味和…劫后余生的冰冷。
慕雪瑾瘫坐在冰冷的地上，紧紧抱着怀中沉睡的婴儿，身体因为极度的震惊和后怕而剧烈地颤抖着，眼泪终于不受控制地汹涌而出。刚才那熔金般的眼眸，那恐怖的威压…那到底是什么？！老秦…他又是什么人？！他给赋儿涂上的…究竟是什么？！
就在这时——
笃、笃、笃。
沉闷而规律的敲击声，再次在死寂的木屋外响起！
这一次，声音冰冷，沉重，带着一种金属般的质感，敲击的不是冻土，而是…木屋那扇并不厚实的柴门！
不是老秦拐杖的声音！
慕雪瑾的哭泣戛然而止！全身的血液瞬间冻结！一股比面对老秦的药膏和君倾赋眼中的金芒时更加冰冷、更加纯粹的、带着无尽杀戮气息的寒意，如同极地的寒风，瞬间穿透了厚重的门板，席卷了整个木屋！
老秦靠在墙角的咳嗽声也猛地停住。他挣扎着抬起头，布满血丝的浑浊眼眸死死盯向那扇紧闭的柴门，瞳孔深处，第一次清晰地浮现出浓重的、如同面对洪荒猛兽般的惊惧！
门外，一个冰冷、沙哑、如同两块生铁摩擦的声音，不带丝毫感情地响起，每一个字都像是淬了冰的刀锋，狠狠钉在屋内两人的心上：
“开门。”“或者，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