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
那不是无归海风裹挟冰沫抽打在脸上的冷,也不是身下黑色礁石透骨的寒。这是一种从骨髓深处渗出来的、带着铁锈腥味的冷。像有人把她的骨头抽出来,浸在归墟最深处的寒流里冻了千年,再一根根塞回她支离破碎的身体里。每一次微弱的心跳,都像是生锈的齿轮在结冰的轴承里艰难转动,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碾磨着仅存的生机。
慕雪瑾瘫在冰冷的礁石上,像一具被拆散了又重新草草拼凑起来的破败人偶。右臂以一个诡异的角度软软垂落,臂骨粉碎的剧痛早己麻木,只剩下一种沉重的、不属于自己的异物感。断裂的骨茬刺穿了皮肉,暴露在狂暴的咸腥海风里,伤口边缘的血液凝固成暗紫色的冰。每一次喘息,都拉扯着胸腔内千疮百孔的经脉,带着浓重的血腥气和脏腑破碎的甜腥。
玉髓核心散发的琥珀色光晕,如同风中摇曳的残烛,勉强笼罩着她和怀中依旧冰冷抽搐的婴儿。那温润磅礴、曾让她短暂触摸到力量门槛的地脉之力,此刻如同溃堤的洪水,在她破碎的经脉里失控地冲撞、流逝。力量感是虚假的泡影,留下的只有更深的虚脱和经脉被寸寸撕裂的、烧灼般的剧痛。她能清晰地“看”到,那些精纯的生命本源,如同金色的细沙,正从她身体无数看不见的裂痕中飞速流失,被这片狂暴的死寂贪婪地吸走。
视野是摇晃的、模糊的。铅灰色的天穹低垂旋转,墨黑色的怒海掀起山峦般的巨影,咆哮着砸下,又在礁石边缘撞得粉身碎骨,化作漫天惨白冰冷的泡沫。雷霆在厚重的云层里翻滚,每一次撕裂长空的惨白电光,都将她脸上凝固的血污和绝望映照得如同鬼魅。耳中是永恒的轰鸣——海啸的崩裂,狂风的哭嚎,还有……怀中那微弱却撕心裂肺的痛苦嘶鸣。
君倾赋小小的身体在她臂弯里剧烈地痉挛着。污血般的暗红纹路如同活过来的毒藤,在他苍白透明的皮肤下疯狂蔓延、扭动。左眼圆睁,瞳孔被粘稠的暗红彻底吞噬,翻滚着纯粹的暴虐与毁灭欲望,死死盯着上方那黯淡的玉髓光晕,发出无声的贪婪咆哮。右眼依旧紧闭,眼角撕裂的血痕早己干涸,但代表剑神意志的冰蓝寒芒,在左眼魔焰的疯狂灼烧下,己微弱得如同即将熄灭的磷火,只能在那片被魔气侵蚀的星空边缘,艰难地守住最后一片摇摇欲坠的星域。心口那点橘黄的心火,搏动得越来越微弱,光芒被翻涌的暗红魔气挤压得只剩下针尖大小,仿佛下一秒就会被彻底吞噬。
魔尊的意志,正以前所未有的疯狂,争夺着、污染着逸散的玉髓之力,将其化作焚尽最后守护星光的燃料!
“嗬……嗬……”慕雪瑾的喉咙里发出破风箱般艰难的抽气声。她想抱紧怀中的婴儿,想将那点微弱的心火护在掌心,想用身体挡住那贪婪的魔焰……但连动一动手指都成了奢望。破碎的身体背叛了她,沉重的眼皮如同灌满了铅块,每一次挣扎着睁开,视野就更加模糊一分,黑暗如同冰冷的潮水,从视野边缘无声地蔓延上来,要将她彻底拖入永恒的沉眠。
放弃吧……太累了……和赋儿一起……沉入这片归墟……也好……
这个念头如同最甜美的毒药,带着令人沉沦的诱惑。身体每一个细胞都在欢呼着解脱,意识在剧痛和虚脱的夹缝中,向着那片冰冷的黑暗深渊……缓缓滑落……
就在意识即将彻底沉沦的边界——
嗡!
一声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的……震颤,毫无征兆地,从她紧贴着君倾赋冰冷心口的……左掌心下方传来!
不是玉髓的温润!也不是魔气的冰冷!而是……一种更加古老、更加浩瀚、带着宇宙真空般极致冰冷与悲悯的……波动!
这波动极其微弱,如同沉睡的冰川深处,一点被遗忘的星辰尘埃,被怀中婴儿体内那毁灭与守护的极致冲突……被那疯狂翻涌的魔焰与濒临熄灭的星光……所……惊醒!
慕雪瑾即将闭合的眼皮猛地一颤!涣散的瞳孔骤然收缩!她难以置信地低下头,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聚焦视线——
君倾赋心口那点被暗红魔气压榨到极限的橘黄心火,微光摇曳欲熄。然而,就在这微弱光芒映照下的婴儿眉心深处……一点极其细微、几乎被魔焰彻底掩盖的……湛蓝星光,此刻竟……极其艰难地、极其微弱地……闪烁了一下!
就是这一点微不可察的湛蓝闪烁!
如同投入滚油的火星!
她左掌心下方,那片紧贴着婴儿冰冷肌肤的礁石——那玉髓核心所在的古老符文区域——内部深处,一点沉寂了不知多少万载的、同样冰冷浩瀚的湛蓝星光……被瞬间……引燃!
轰!!!
一股无法形容的、冰冷到冻结灵魂、浩瀚到包容星海的意志洪流,猛地从玉髓核心的符文深处爆发出来!不再是温润的地脉之力,而是……冰冷的宇宙法则!是剑冢荒原悬浮巨剑上流淌的暗金创痕的同源气息!是那片烙印在君倾赋灵魂深处、正被魔焰灼烧的星图……最后的本源回响!
这股冰冷的意志洪流,并未首接攻击那狂暴的魔焰。它如同无形的、绝对零度的寒流,瞬间席卷了慕雪瑾体内失控奔流的玉髓之力!那些狂暴冲撞、正从她破碎经脉中飞速流失的金色能量细沙,在这股冰冷意志的席卷下,如同被投入液氮的沸水,瞬间……凝固!
不是冻结!是……同化!是……重塑!
失控奔流的玉髓之力,在这股源自星图本源的冰冷意志引导下,形态发生了不可思议的转变!温润的金色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凝练、内敛、如同液态金属般流淌的……琥珀色寒流!这寒流不再狂暴地撕裂她的经脉,反而带着一种奇异的抚慰与修复之力,如同亿万纳米级的冰晶机械,精准地包裹住她破碎的骨骼、撕裂的肌肉、断裂的经脉!冰冷的能量所过之处,粉碎的臂骨被无形的力量强行复位、弥合;撕裂的皮肉边缘,坏死的组织被精准地切割、剥离,新鲜的肉芽在冰冷能量的刺激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滋生、连接;千疮百孔的经脉被这股冰冷的、带着法则气息的寒流强行贯通、加固、拓展!剧痛如同被冰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入骨髓的、令人颤栗的……冰凉酥麻感!
这股冰冷的修复之力并未停止!它顺着慕雪瑾紧贴婴儿心口的左臂,如同有生命的寒流,丝丝缕缕地……渡入了君倾赋那正被魔焰焚烧的、脆弱的躯壳之内!
滋——!!!
如同滚烫的烙铁浸入冰水!君倾赋体内那疯狂肆虐、争夺玉髓力量的污血魔气,在接触到这股源自星图本源的冰冷寒流的瞬间,发出无声的、充满痛苦与惊怒的嘶鸣!粘稠的暗红魔焰如同被泼上了液氮,瞬间凝固、收缩、黯淡!
那点被挤压到极限的橘黄心火,仿佛被注入了强心剂,光芒猛地一跳,虽然依旧微弱,却瞬间稳定了下来,甚至……艰难地向外扩张了一丝!将周围凝固的暗红魔气逼退了寸许!
更不可思议的是,婴儿眉心那点微弱闪烁的湛蓝星光!在得到这股同源冰冷寒流的注入后,骤然变得明亮、凝实!一股冰冷、悲悯、带着守护苍生决绝意志的剑意,如同沉眠的冰川被唤醒,猛地从星光中爆发出来!狠狠地撞向灵魂深处那被暂时压制的魔尊意志!
“吼——!!!”
君倾赋小小的身体猛地一震!口中发出一声混合着双重意志的、更加痛苦的嘶吼!左眼的暗红魔焰疯狂闪烁、挣扎,充满了被冰封的狂怒与不甘!右眼依旧紧闭,但眼角渗出的不再是血泪,而是一丝极其微弱、却带着寒意的……冰蓝雾气!
冰冷意志的洪流在婴儿体内与魔焰激烈对冲,暂时形成了一种凶险的僵持!
“呃……”慕雪瑾喉咙里发出一声模糊的呻吟。右臂粉碎性的剧痛被冰封般的麻木取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奇异的、带着冰冷力量的掌控感。破碎的身体被那股琥珀色的寒流强行“焊接”起来,虽然依旧虚弱不堪,但那股致命的虚脱和流逝感消失了!玉髓的力量,被那星图的冰冷意志强行扭转、同化,变成了修复她、暂时稳固婴儿心火与星光的……冰冷薪柴!
她挣扎着,用刚刚被冰冷力量强行“粘合”起来的左臂,更紧地抱住了怀中依旧在冰与火中痛苦挣扎的婴儿。右手无力地垂在身侧,但指尖,却艰难地、一点一点地……触碰到了礁石上那截布满裂痕、彻底死寂的断剑残片。
残片冰冷刺骨,如同万载玄冰。但在她指尖触及的刹那,残片内部最深处,那早己熄灭的、属于剑神本源的一点微芒,仿佛感应到了她体内流淌的、被星图意志重塑过的冰冷力量,极其微弱地……跳动了一下。
如同灰烬深处,最后一点不肯熄灭的……星火。
玉髓为薪,星图为引。
烬中余火,死境燃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