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冷,不再是单纯的温度,而是渗入骨髓、融入血液的诅咒。
每一次呼吸,都像吸入细碎的冰针,刮擦着早己伤痕累累的肺腑。慕雪瑾背靠着冰冷湿滑的洞壁,篝火跳跃的橘红色光晕在她苍白的脸上明灭不定,却驱不散眼底深处那沉沉的疲惫和惊魂未定后的茫然。
怀中的君倾赋再次陷入了死寂般的沉睡。那点微弱的橘黄心火,在他小小的胸膛深处,如同风中的残烛,顽强却脆弱地搏动着,每一次微弱的起伏,都牵动着慕雪瑾紧绷到极致的神经。刚才那惊心动魄的一瞬——魔尊意志的暴戾反扑、断剑残片湛蓝光芒的冰冷镇压——如同烙印般刻在她的灵魂深处。她能清晰地“感觉”到,那并非结束,只是风暴中心短暂的、令人窒息的平静。魔尊的意志并未消亡,它像蛰伏在冰层下的毒蛇,随时可能再次亮出致命的獠牙,而心火的封印,脆弱得如同蛛网。
她的目光落在婴儿手边那截小小的断剑残片上。黯淡,粗糙,布满细密的裂痕,沾染着一点早己干涸、变成暗褐色的血迹——那是她的血。此刻,它静静地躺在那里,像一块真正的顽石,丝毫看不出片刻前曾爆发出洞穿虚妄、涤荡邪祟的恐怖锋芒。
然而,指尖残留的冰冷触感和那血脉相连般的悸动,却无比真实。
她试探着,极其缓慢地再次伸出手。指尖在距离残片寸许的地方停住。那股冰冷的锋锐感再次如约而至,如同沉睡的凶兽感应到熟悉的靠近,微微睁开了眼皮,投来一道漠然的审视。并非攻击,更像是一种确认,一种冰冷的、带着万古孤寂的共鸣。
慕雪瑾的手指微微颤抖。这不是武器,这是……锚点。是她与怀中这个沉睡的、体内封印着灭世恶魔的孩子之间,唯一实质的、冰冷的联系。是她守护之路上,最后也是最沉重的一柄残剑。
“它…认得你。”老瞎子那毫无起伏、如同砂纸摩擦枯木的声音突兀地在寂静的洞窟中响起。
慕雪瑾猛地缩回手,如同受惊的小兽,警惕地看向篝火旁那个佝偻的身影。老瞎子依旧低着头,枯槁的手指无意识地拨弄着燃烧的木柴,灰黄色的、没有焦距的眼珠“望”着跳跃的火焰深处,仿佛刚才那句话只是篝火噼啪声中的一个幻觉。
“你说什么?”慕雪瑾的声音嘶哑干涩。
老瞎子沉默了片刻,仿佛在组织他那麻木了太久的思绪。“那石头…沾了你的血…它‘醒’了。”他顿了顿,似乎在侧耳倾听洞外更加凄厉的风雪呜咽,“…也‘认’了那娃儿身上的…‘脏东西’。”
“脏东西”三个字,他说得极其平淡,却带着一种山野老人对未知邪祟本能的、深入骨髓的厌恶。
慕雪瑾的心沉了下去。老瞎子虽然目不能视,但感知却异常敏锐。他不仅察觉到了君倾赋体内的异常,更感应到了刚才那场发生在婴儿灵魂深处的、无声的恐怖交锋。
“你…知道那是什么?”她试探着问,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老瞎子没有回答。他缓缓抬起头,那张布满深刻皱纹、如同风化石雕般的脸转向洞口的方向,灰黄色的眼珠仿佛穿透了厚重的山石和肆虐的风雪,看到了更遥远、更黑暗的东西。他干裂的嘴唇翕动了一下,最终只吐出几个字:“…雪…更大了。”
洞外,狂风的尖啸陡然拔高了一个音阶,如同万千怨魂在雪原上齐声哭嚎。密集的雪粒疯狂抽打在掩住洞口的山石上,发出沉闷而密集的“噼啪”声,如同冰雹。整个山洞都在微微震颤,篝火的光芒被从缝隙中钻进来的寒风拉扯得摇曳不定,光影在洞壁上疯狂舞动,如同群魔乱舞。
一股更深的寒意,伴随着老瞎子那句没头没尾的话,悄然爬上慕雪瑾的脊背。这寒意并非来自洞外的风雪,而是源于一种更深沉、更粘稠的预感——被窥伺的感觉,非但没有因为远离了黑云寨的匪徒而消失,反而如同跗骨之蛆,在这死寂的风雪夜里变得更加清晰、更加……迫近。
蚀日!
这个名字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绕住她的心脏。是墨烬!是他残留的意志在操控那些爪牙!他们追来了!在这片被暴风雪彻底封锁的死亡绝地,他们依然像最精准的猎犬,嗅着血腥和恐惧的味道,追踪而至!
恐惧瞬间攫住了她。她下意识地抱紧了怀中的婴儿,身体绷紧,像一张拉满的弓。力量早己耗尽,身体如同破败的布偶,旧伤在寒冷和紧张下隐隐作痛。唯一的依仗,只有这截冰冷的断剑残片和身边这个来历不明、麻木得像块石头的老瞎子。
怎么办?
硬拼?无异于以卵击石。蚀日的人,绝非黑云寨那些乌合之匪可比!他们手段诡异,悍不畏死,只为魔尊的意志服务。
逃?茫茫雪海,深可没膝,方向难辨。带着一个沉睡的婴儿和一个老瞎子,能逃到哪里去?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再次试图将她淹没。她低头,看着君倾赋苍白沉睡的小脸,看着他心口那点微弱却执着搏动的橘黄光芒。这光芒,是她穿越血海、挣扎至今的全部意义。
不能放弃!
她猛地咬紧下唇,尝到了淡淡的血腥味。剧痛让她混乱的思绪瞬间清晰了一丝。她颤抖着,再次伸出手,这一次,带着一种近乎决绝的坚定,紧紧握住了那截冰冷的断剑残片!
入手冰凉刺骨,沉重异常。粗糙的裂痕硌着她的掌心,带来清晰的痛感。但当她的体温和意志透过皮肤传递过去时,那冰冷的残片深处,似乎有极其微弱的东西……轻轻“回应”了一下。不是力量,更像是一种沉寂了太久、被唤醒的……“存在感”。仿佛一柄蒙尘万古的凶剑,被主人的血重新唤醒了一丝沉睡的灵性,虽然依旧残破,却不再仅仅是顽石。
一股微弱却清晰的意念碎片,如同冰冷的溪流,顺着她紧握残片的手臂,逆流而上,涌入她疲惫不堪的脑海:
破碎的画面: 浩瀚冰冷的星图空间,那具悬浮的、覆盖星光冰晶的遗骸,低垂的头颅,悲怆而决绝的气息弥漫……是剑神!守护意志最后的凝固!
冰冷的触感: 断剑被一只布满裂痕、流淌着熔金般光辉(魔尊)的手狠狠劈中!剧烈的震颤,崩裂的痛苦……碎片剥离,坠入无边的黑暗……
微弱的呼唤: 一个极其遥远、极其疲惫、却带着无上守护意志的意念,如同风中残烛,试图连接这崩飞的碎片:“……守……护……”
慕雪瑾闷哼一声,头痛欲裂。这些碎片信息太过庞大而混乱,瞬间冲击着她脆弱的精神。但核心的情绪和意念,她却捕捉到了——悲怆、守护、崩裂、以及……对此刻她怀中之物的……确认!
这残片,是那星图空间中,守护遗骸身前断裂神剑的一部分!是剑神意志最后的物质承载之一!它沾染了她的血,认同了她守护君倾赋的意志,因此在她和婴儿遭遇致命危机时,两次爆发出守护的锋芒!
它,是她手中唯一的“剑”!
就在这时!
“嘎吱……嘎吱……”
一阵极其轻微、却异常清晰、富有节奏的踩雪声,穿透了洞外狂风的呼啸,如同死神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清晰地传入洞中!
声音不止一个!沉稳,冰冷,带着一种训练有素的、猎杀者的气息!他们正沿着山壁,精准地朝着这个隐蔽的洞口包抄而来!
老瞎子拨弄篝火的手猛地停住。他那麻木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极其剧烈的波动!深陷的眼窝骤然收缩,灰黄色的眼珠似乎想要“看”向洞口,干瘪的嘴唇无声地开合着,像是在重复一个词,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他枯槁的手指死死攥紧了手中的拨火棍,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慕雪瑾的心脏瞬间停止了跳动!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冻结!蚀日的追兵……到了!而且,他们显然己经发现了这里!
恐惧如同冰冷的巨手扼住了她的喉咙,让她几乎窒息。她抱着君倾赋的手臂收得更紧,身体因为极度的紧张而微微颤抖。怀中的婴儿似乎也感应到了这致命的危机和母亲(守护者)的剧烈情绪波动,心口那点微弱的橘黄光芒猛地急促闪烁起来,如同狂风中即将熄灭的烛火!
魔尊意志那粘稠冰冷的恶意,如同嗅到血腥的鲨鱼,再次在君倾赋灵魂深处蠢蠢欲动,冲击着脆弱的心火封印!沉睡的火山,即将再次喷发!
洞外,踩雪声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甚至能听到金属甲片在风雪中摩擦的细微声响,以及……一种低沉压抑、如同野兽喉咙里发出的……嗜血的喘息声!
千钧一发!
慕雪瑾的目光死死锁定洞口那几块掩蔽的山石,又猛地低头看向怀中光芒急促闪烁的婴儿,最后,她的视线落在了自己紧握着的那截冰冷残片上。
没有时间犹豫了!
她眼中最后一丝恐惧被一种近乎疯狂的决绝取代!那是被逼到悬崖尽头、退无可退的母狼的眼神!她猛地将君倾赋小心地放在地上铺开的毛皮上,用厚实的毛皮边缘迅速盖住他心口闪烁的光芒,试图隔绝外界的刺激。
然后,她挣扎着站起身,踉跄了一下,强忍着全身的剧痛和眩晕,死死攥紧那截断剑残片!冰冷的触感和残片深处传来的微弱共鸣,成了她此刻唯一的支撑和武器!
她像一堵单薄的墙,挡在了沉睡的婴儿和那个佝偻的老瞎子身前,面对着那即将被暴力破开的洞口!
篝火的光芒在她身后跳跃,将她的影子长长地、孤绝地投射在冰冷的洞壁上,摇曳不定,仿佛随时会被洞外涌来的黑暗吞噬。
“嗬……”
一声低沉沙哑、如同破风箱般的抽气声从老瞎子喉咙里挤出。他猛地丢掉了手中的拨火棍,枯槁的双手以一种与其麻木外表截然不同的、近乎痉挛的速度,疯狂地在身下的碎石和冻土中扒拉着!指甲瞬间翻裂,渗出暗红的血珠,染红了冰冷的泥土,他却浑然不觉!
“在哪……在哪……”他喉咙里发出模糊不清的、如同梦呓般的嘶哑低吼,浑浊的眼中爆发出一种近乎绝望的、回光返照般的疯狂光芒!那麻木的死寂被一种深入骨髓的、源自遥远过去的巨大恐惧和……某种刻骨铭心的执念所取代!
慕雪瑾被老瞎子这突如其来的疯狂举动惊得一愣,但她此刻无暇他顾!洞口的踩踏声己经近在咫尺!沉重的撞击声猛地响起!
轰!
一块掩住洞口的大石被一股巨力狠狠撞开!狂暴的风雪裹挟着刺骨的寒意和冰冷的杀意,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涌入洞中!篝火被吹得疯狂摇曳,几乎熄灭!
风雪中,几个高大、沉默的身影,如同从地狱裂缝中爬出的恶鬼,堵在了被撞开的洞口!
他们身着统一的、仿佛用凝固的暗夜和干涸的血液染就的黑红劲装,脸上戴着毫无表情的、只露出冰冷双眼的惨白金属面具!面具的眼孔后,闪烁着嗜血而漠然的红光!为首一人,身形格外魁梧,手中倒提着一柄闪烁着幽蓝寒芒、形状怪异的奇门弯刀,刀身上还残留着未干的、暗红色的冰碴!浓重的血腥气和一种令人作呕的、混合着邪恶祭祀气息的冰冷灵力波动,瞬间弥漫了整个狭小的山洞!
蚀日追魂使!
他们冰冷的目光,如同探照灯,瞬间锁定了洞内唯一的活物——挡在婴儿和老瞎子身前、紧握着残破石片、脸色惨白如纸的慕雪瑾!
死寂。
洞内只剩下篝火在狂风中挣扎的“噼啪”声,风雪灌入的呼啸声,以及慕雪瑾自己如同擂鼓般的心跳声。
为首那名持刀的蚀日追魂使,冰冷的金属面具下,似乎发出了一声极其轻微、带着残忍玩味的冷哼。他缓缓抬起了手中的奇门弯刀,幽蓝的刀锋在昏暗的光线下,指向了慕雪瑾和她身后地上的襁褓。
杀戮,一触即发!
就在这死亡阴影降临的瞬间——
“找到了!!!”
一声如同濒死野兽般的、带着巨大狂喜和绝望的嘶吼,猛地从慕雪瑾身后炸响!
是老瞎子!
他枯槁的双手,死死抓住了一块从冻土碎石下扒拉出来的、布满青苔和锈迹的……青铜门环!
随着他疯狂的嘶吼和用尽全身力气的拉扯!
轰隆隆隆——!
一阵沉闷的、仿佛来自大地深处的机括转动声,伴随着无数碎石簌簌落下,在慕雪瑾脚边不远处的洞壁下方,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黑黢黢的、向下延伸的洞口,竟在布满青苔的石壁上,无声无息地裂开!
一股更加古老、更加阴冷、带着浓重土腥气和岁月尘埃味道的气息,瞬间从那个黑洞中汹涌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