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晨光漫过山脊,将苍白的雪野镀上一层薄金。
积雪并不厚重,松松软软地覆在荒野上。
枝桠间的雪絮凝着不动,仿佛被寒霜定格,连一丝滑落的痕迹也无。
光秃的树梢间,空荡荡的鸟巢斜挂着,早己没了振翅的踪影。没有鸟啼,没有虫吟,连风都沉寂着。
整片雪原寂静得近乎凝滞,唯有一道孤影缓缓移动,如同纯白布帛上不慎沾染的墨点,突兀而鲜明。
卢言被困在了一片白茫茫的雪地里,不知去往何处,他整理了下身上的东西,找了棵树,盘腿坐在地上。
东西不多:两块大洋,三个袋子和一个戒指。
卢言看向戒指,这以前是许安所带的,但在许安和南云不知怎么死了之后,他便得到了这个戒指。
这枚黄金戒指通体,戒身錾刻着细密的藤蔓纹路,如活物般缠绕中央的透亮水晶。
当卢言拿起时,水晶内里忽然泛起幽蓝微光,将缠绕的金纹映得忽明忽暗,仿佛在无声地呼吸。
“上次拿起戒指时,那本黑色的书籍多了些字,这两者之间到底有什么关系?”
凛冽的朔风裹挟着细碎的雪粒,在荒原上呜咽盘旋。他正凝神间,忽闻得远处传来一阵错落的马蹄声,如断续的鼓点般穿透苍茫雪幕。
转头望去,但见一列黑点自天际线渐次浮现,马鼻喷出的白汽在寒风中凝成团团雾霭。
马车在他面前缓缓停下,车轮碾过地面的声响渐渐平息。他抬眼望去,只见一个熟悉而消瘦的人影从马车窗口探出身来,那人正是陈东南。
“你在这干嘛?你不是应该在巡逻部吗?”陈东南看着卢言问道
在听到这句话的瞬间,卢言只觉得心头一颤,一股难以言喻的悲凉如潮水般漫上心头。
他的指尖不自觉地微微发抖,喉间像是堵了块浸透苦汁的棉絮,连呼吸都染上了沉甸甸的哀伤,缓缓开口道:“天灾入了镇子,整个镇子只有我一人存活。”
陈东南的喉结微微滚动,却终究没有吐出一个字。西周的空气仿佛凝固了般沉重,只听得见远处枯叶在风中沙沙作响。
他的目光低垂,在泥地上投下一片晃动的阴影,就这样静默了许久许久,久到连时间都似乎忘记了流动,缓缓开口道“上车吧。”
“你打算去哪里?”
“不知道。”
“你以前是巡游部的,要不去幽州吧?”
“幽州那是什么地方?”
陈东南沉思片刻说道:“有小道消息称,天灾将会从北方入侵,有人在幽州建造了一个军校,用以防备天灾。”
卢言听到这话,继续开口道:“你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东西?还有为什么不去?”
陈东南二郎腿,伸了个懒腰,缓缓开口道:“镇子里的人都被杀了,你心里不难过?我是去镀金的,自然和你不同。”
“幽州怎么去?”
“到达封金城后,你去火车站坐火车便能首接到达幽州。”
车队在官道上缓缓前行,车轮碾过干裂的黄土,发出沉闷的咯吱声。
随着离封金城越来越近,沿途的人群也愈发密集,如一片枯槁的潮水,无声地漫过荒野。
他们大多衣衫褴褛,粗布麻衣早己被岁月磨得支离破碎,勉强挂在嶙峋的骨架上,随风飘荡如残破的幡旗。
一张张蜡黄的脸凹陷下去,颧骨高耸,眼窝深陷,浑浊的眸子里映着麻木与饥渴。
他们的嘴唇干裂出血,每一次喘息都像是从肺腑深处挤出来的,嘶哑而微弱。
车队经过时,人群缓缓让开一条窄路,却无人抬头。
他们的脊背佝偻着,仿佛被无形的重担压垮,瘦削的手臂上青筋暴突,像是干涸河床里龟裂的纹路。
偶尔有人踉跄跌倒,便如枯枝折断般伏在地上,再难爬起,而周围的人只是木然地绕开,连弯腰搀扶的力气都没有。
孩童的哭声细若游丝,很快被母亲干瘦的手掌捂住。
那些怀抱婴儿的女人,胸前的肋骨根根分明,像是随时会刺破那层薄薄的皮肉。
风卷起尘土,混着人群里散发出的酸腐与衰败的气息,扑向车队,令人不自觉地屏住呼吸。
远处,封金城的轮廓在冰雪中微微晃动,宛如海市蜃楼。
可眼前的人群,却像一片行尸走肉,沉默地、缓慢地向前蠕动,仿佛连希望都己被饥饿啃噬殆尽。
卢言看窗外的景色,忍不住开口道:“为何流民会这么多?”
“活不下去了呗,今年的野兽特别多,夏季炎热,旱死了庄稼,冬天又下雪,还有几个人能活下来?”
车队很快到达了封金城门口,车队的最前方有一老者下了马车,上去通报了身份,被门卫允许进入城池内
车队缓缓停在封金城高大的城门下,沉重的车轮声戛然而止,扬起一片浮尘。
城门巍峨耸立,黑铁包边的厚木门扇上钉满铜钉,在夕阳下泛着冷冽的光。
守城的兵卒身披铁甲,手持长戟,目光警惕地扫视着车队和周围衣衫褴褛的流民。
车队最前方的马车帘幕微动,一只枯瘦却稳健的手拨开帷帐,一位老者弯腰踏出。
守门的卫兵横戟上前,冷声喝问:“来者何人?“
老者从腰间取下令牌,递给卫兵,开口道:“道教张家。”
卫兵接过铜牌,仔细查验,又抬眼打量老者几眼,终于点头,侧身让开一条通路:“放行!”
沉重的城门在绞盘的转动下缓缓开启,露出城内隐约的街市与楼阁。
车队缓缓驶入城门,刹那间,仿佛跨入了另一个世界。
城内金碧辉煌,朱楼画阁鳞次栉比,檐角飞翘,琉璃瓦在阳光下折射出璀璨的光芒。
宽阔的街道铺着平整的青石板,两侧商铺林立,绸缎庄、酒楼、茶肆、银楼,招牌高挂,彩幡飘扬。
商贩的吆喝声此起彼伏,行人衣着光鲜,或摇扇漫步,或乘轿而过,一派繁华盛景。
空气中飘荡着各种香气——刚出炉的酥饼甜腻,酒肆里飘出的醇厚酒香,香料铺子传来的异域芬芳,甚至还有青楼女子身上的脂粉味,混杂在一起,浓郁得几乎让人眩晕。
街角处,杂耍艺人翻着跟头,引来阵阵喝彩;茶楼里,说书人醒木一拍,抑扬顿挫的声音远远传来;绸缎庄前,富家小姐们轻抚着绫罗绸缎,娇声笑语不断。
车队沿着主街缓缓前行,马蹄铁敲击在青石板上,发出清脆的声响。偶尔有路人投来好奇的目光,但很快又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这里的一切都显得那么富足、安逸,仿佛城外那些面黄肌瘦的流民、那片荒芜的焦土,只是遥不可及的噩梦。
卢言坐在马车内,透过窗户望着街景,眼神深沉,开口道。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