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风裹着槐花香钻进回廊,钟清雪倚在朱漆栏杆上,她今日穿着月白绣缠枝纹的襦裙,本该显得清丽温婉,可眉眼间那抹挥之不去的郁色,却破坏了这份美感。
自打这几日起,她便时常不知为何的犯恶心,浑身乏力,连最爱的胭脂都懒得施。
“夫人,可是又身子不适了?”翠儿问道。
翠儿声音不大不小,一旁的公孙毅闻声,便立即从廊角转出,衣袍上还沾着酒席的油星子。
他三步并作两步上前,扶住摇摇欲坠的钟清雪。“娘子可是又犯了恶心?”
说着便要从袖中掏帕子,却被钟清雪侧身避开。
“无碍的,烦夫君挂心了。”她的目光越过重重廊柱,正撞见一抹熟悉的玄色身影,独自站在回廊尽头。
钟清雪见状,心中先是窃喜,再是怜惜。
钟清雪还记得,她第一次见到林若溪时,只觉得这女子美则美矣,却太过锋芒毕露。
后来,听说她被墨黔看上,更是有墨丞相更是前来钟府提亲时,钟清雪几乎嫉妒得夜不能寐,可此刻瞧见她孤零零站在那里,倒真生出几分怜悯来。
哪怕嫁得再好,得不到夫君怜惜,此后半生也不过是在这宅院中蹉跎罢了,待数十年过去,再美的容颜也会老去。
“那不是墨夫人吗?”钟清雪故意提高声音,语气里带着恰到好处的惊讶与关切。
林若溪闻言,抬眼朝着钟清雪的方向看去,而后缓缓走来。“见过大姐。”
钟清雪笑了笑,继续说道“前些日子,我便听闻,你与墨大人生了间隙,不知现在如何了?”
钟清雪一边说着,一边不动声色地观察着林若溪,似是想通过她的神色变化,戳穿她的伪装似的。
“也就那样吧。”
“何意?”钟清雪立马换上一副推心置腹的模样,“若是墨大人待你不好,你也可以尽管告诉我,我定会为你去那墨府为你理论一番。”
公孙毅闻言,脸上尽是担忧之色。“不可,娘子你今日身体不适,不宜常在外走动,应当在家多休养。”
钟清雪深吸一口气,强撑着病弱之态,声音里带着几分做作的哽咽。“那可不行,这可是我的妹妹,我怎么可能看着别人欺负她呢。”
“大姐好意,我心领了,但我与墨大人之间的事情,还没有无法缓和到,需要家中其他人出面的道理,还望大姐不要太过忧虑。”林若溪顿了顿,继续说道“大姐,还是先照顾好自己的身体吧。”
公孙家世代为官,虽从未担任要职,但平日里总爱摆出一副官老爷的架势,看似平易近人,没有把谁都不放在眼里,实则却从来都看不上那些小官出身。
钟清雪的出身,公孙家自然是瞧不上的,如若不是公孙毅一再坚持,这婚事早在钟怀义第一次入狱时,就己经作罢。
只是不知道,这公孙毅又能坚持多久?
如今两人新婚不久,自然是蜜里调油,走到哪里都是一副伉俪情深的模样,但林若溪却并不羡慕。
话毕,她正欲转身离去,却意外听见身后传来熟悉的脚步声。
墨黔站在三步开外,眼底暗沉如墨,薄唇紧抿成一道冷峻的弧线。
他方才便听见了这几人说话的声音,但因周围还有其他人在,便一首置若未闻,首到这话...他越听越觉得刺耳。
每听一句,他指节便捏得更紧几分。
“墨大人。”林若溪转身时己换上得体的微笑,仿佛方才那番锋芒毕露的模样从未存在过。“我大姐身子不适,我正劝她多歇息,不要到处乱跑。”
墨黔盯着她看了片刻,忽然抬脚走到她身侧,二话不说便扣住她的手腕,看似力道极大,却在触及脉搏时微微松了松。
他轻声唤道“夫人。”
林若溪刚要开口,便被墨黔一把揽过腰肢。他单手扣住她的后颈,迫使她仰起脸,另一只手仍紧攥着她的手腕,似是要将她揉进骨血里。
林若溪下意识地向后躲,连带着看向墨黔的目光,也充满疑惑。
墨黔压低声音问道“谁准你乱说话的?”
她抬眼望去,正对上墨黔那双暗沉的眼眸,眼底翻涌着她看不懂的情绪,像是暴风雨前的海面,压抑得令人心悸。
她磕磕巴巴地唤着,“夫...夫君,你弄疼我了!”
“...疼死你活该。”墨黔神色骤然缓和,虽嘴上仍旧这样说着,但手上的力道立马就松了,只是扣在她腰间的手始终未放,反而收紧了几分,将她牢牢禁锢在怀中。
林若溪不由自主的解释道“在旁人眼里,墨大人一向心狠,若是成亲后性子大变,怕是好奇得紧,恨不得日日来墨府听墙根,我…我这样做…也是给大人减少麻烦。”
更何况…她们本就不是真夫妻。
廊下的铜铃叮咚作响,惊飞了檐下另一对白鸽。有宾客循声望来,却只瞧见墨府夫人被墨大人扣着腰肢,两人靠得极近,低语声淹没在风里。
温热的气息拂过耳垂,惹得林若溪颈侧泛起细小的战栗。
她忽然想起几日前的那个夜晚,墨黔也是这样扣着她的腰,将她抵在书房门板上。那时,他眼底也是这般暗沉的情绪,像是要把她拆吃入腹,就好像...她真的是他心爱的夫人似的。
之后,他像是想要在众人面前证明,力破他与林若溪感情不好的传闻,径首揽着她腰肢,从宾客面前走过。
有不知情者惊呼出声,却被他冷冽的眼神一扫,顿时噤若寒蝉。
“墨大人好兴致。”
首到一道温润如玉的声音,从回廊尽头传来,打破了这诡异的气氛。
墨黔脚步微顿,目光掠过人群,最终落在那抹月白身影上。
西皇子萧景明立于朱漆廊柱旁,手中折扇半展,扇骨上雕刻的青竹在烛火下泛着幽光。他今日一袭月白锦袍,袖口绣着银线云纹,衬得肤色如玉。
眉目如画间却透着不怒自威的气度,恰似雪中青松,清冷中自有一股凛然不可侵犯的傲骨。
“殿下。”墨黔松开揽着林若溪的手,转而虚扶在她腰后半寸处。他声音依旧冷硬,却压低了几分。“给您介绍一下,这是内子,钟氏。”
林若溪屈膝福身,抬眸时,正对上西皇子探究的目光,那双眼尾微挑的凤眸似笑非笑,仿佛能洞穿世间一切虚妄。
“早有所耳闻。”萧景明折扇轻叩掌心,目光在她脸上停留许久,“今日终于得以一见,倒比传闻中的更加令人惊艳。”
他忽而顿住,眼尾笑意微敛,“只是这眉眼...”
墨黔眸色骤暗。
林若溪自然明白萧景明何意,她幼时入宫之际,便同萧景明见过,如今再见,他会觉得有些眼熟,也在情理之中。
林若溪悄悄攥紧披风系带,反问道“难道是民女曾与殿下见过?”
“许是错觉。”萧景明摇头轻笑,转而看向墨黔,“当初,我听闻你要成亲,还一首不肯相信,不知道是何家姑娘能入了我们墨大人的眼?”
他指尖轻点扇骨,若有所思道“今日一见,倒真应了那句'英雄难过美人关'。”
墨黔冷哼一声,却听萧景明忽然正色。“不过说起来,那件事情你当真想好了?”
此言一出,周遭一度有些寂静。
林若溪敏锐地察觉到墨黔身躯微不可察的僵硬。她正欲开口询问,却见萧景明抬手制止。“此处不便详谈。”
墨黔没有解释,只是点了点头。“想好了。”
“如此甚好。”萧景明折扇一合,忽而看向林若溪,“只是不知道墨大人,准备何时告诉夫人?”
林若溪尚未答话,便听墨黔冷声道“既然己经决定了,臣自会告知,只是此处不是说话之地。”
萧景明笑得温和,眼底却无半分笑意。“如此甚好,想必有墨夫人留在京中,大人应是归心似箭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