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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还没亮透，红丫就被窗外的鸡叫声吵醒了。她摸黑穿上那件打补丁的粗布褂子，把赵老实给的小铲子别在腰后，悄悄溜出了门。
二大娘己经在村口的老槐树下等着了，背着个半旧的竹筐，手里拎着把镰刀。看见红丫，她压低声音笑：“这丫头，倒是机灵。”
“二大娘，咱往哪走？”红丫的声音还有点发哑，手心因为紧张微微出汗——她长这么大，从没进过深山。
“往东边的山坳走，那边背阴，野菜长得嫩。”二大娘领着她往村东头走，脚步轻快，“不过得记着路，别走远了，山里有蛇，还有野猪，虽说不常碰见，也得提防着。”
红丫点点头，紧紧跟在二大娘身后。晨露打湿了裤脚，冰凉凉的，却让她清醒了不少。山路越来越陡，两旁的树林渐渐密起来，树叶挡住了晨光，林子里有点暗，只能听见鸟叫和两人的脚步声。
“你看，这就是荠菜。”二大娘蹲下身，指着一丛贴地长的野菜，叶子边缘呈锯齿状，贴着地面铺开，“刚冒头的最嫩，炒着吃、凉拌都成，还能掺在玉米面里蒸窝窝。”
红丫学着她的样子蹲下，小心地用小铲子把荠菜连根挖起。铲子很锋利，挖起来不费劲，只是她的手还没好利索，稍一用力，手心的伤口就隐隐作痛。
“慢点挖，别伤了根，带点土好保存。”二大娘一边教她，一边往竹筐里装，“那边是马齿苋，你看那肥厚的叶子，掐下来焯水，拌点盐，比咸菜下饭。”
红丫跟着辨认，马齿苋的茎是红色的，叶子圆圆的，确实好认。她越挖越顺手，渐渐忘了手心的疼，也忘了对深山的恐惧。晨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下来，落在沾满露水的野菜上，闪着细碎的光，空气里弥漫着青草和泥土的气息，清新得让她忍不住深吸了一口。
“二大娘，这野菜真能吃？”她还是有点不放心，现代超市里的蔬菜干干净净，哪见过这样带着泥、沾着虫眼的。
“咋不能吃？”二大娘笑得眼角堆起皱纹，“饥荒年景，这就是救命的粮。你娘活着的时候，最会做荠菜窝窝，放俩红辣椒，香得能多吃一碗。”
提到原主的娘，红丫的动作顿了顿。原主的记忆里，娘是个温和的女人，总把仅有的白面留给她，自己啃硬邦邦的玉米饼。她低下头，把挖好的荠菜码整齐，心里暗暗想：等攒够了钱，一定要做一次像样的荠菜窝窝，也算替原主尽点心意。
挖了约莫一个时辰，竹筐己经装了小半筐。二大娘看了看天：“差不多了，该回去了，再晚了你婶子该找事了。”
红丫跟着往回走，路过一丛开着小黄花的植物时，二大娘突然停下来，用镰刀割了几株：“这是蒲公英，叶子能吃，根能泡水，败火，你手背上的伤正好用得上。”
红丫接过蒲公英，叶子边缘带着锯齿，茎里的白汁沾在手上，黏糊糊的。她小心地放进竹筐，像捧着什么宝贝。
回到村口时，太阳己经升得老高。二大娘把竹筐往红丫手里塞了塞：“我先回去了，你晚点再进门，别让你婶子看见。” 她顿了顿，又从怀里摸出个油纸包，“这是点盐末，你藏好，拌野菜时撒点，能好吃点。”
红丫攥着那油纸包，指尖被盐粒硌得发疼，眼眶却有点热。她看着二大娘的背影消失在巷口，才拎着竹筐，绕到村后的河沟边，把野菜倒出来，用河水仔细清洗。
水很凉，激得她手背上的伤口一阵刺痛，可她洗得很认真，一片一片地搓掉上面的泥。荠菜嫩得能掐出水，马齿苋肥厚多汁，洗干净后绿得发亮，看着就让人心里踏实。
她把洗好的野菜分成两份，一份用布包好，藏在河沟边的石头缝里（打算晚上偷偷取回来），另一份装进竹筐，拎着往家走。刚到院门口，就撞见王桂香叉着腰站在那里，眼神像淬了毒的刀子。
“你去哪野了？一早上不见人影，还敢偷家里的筐！”王桂香的声音尖利，隔着老远都能听见。
“我……我去挖野菜了。”红丫把竹筐往身后藏了藏，“能填肚子。”
“挖野菜？咱家缺你那口吃的？”王桂香一把夺过竹筐，往地上一摔，“我看你就是故意偷懒！不想下地挣工分，就想钻空子！” 她抬脚就要往野菜上踩。
“别踩！”红丫猛地扑过去，把野菜护在怀里，“这是我自己挖的，没花家里一粒粮！你凭什么踩？”
“反了你了！”王桂香扬手就要打。
“住手！”
赵老实不知什么时候回来了，手里还扛着刚割的柴火。他把柴火往墙角一扔，挡在红丫身前，看着王桂香：“孩子饿了，挖点野菜怎么了？”
“你还护着她？”王桂香气得跳脚，“这死丫头就是个丧门星，留着早晚是祸害！我今天非要打死她不可！”
“要打就打我。”赵老实的声音依旧闷闷的，却带着一股从未有过的硬气，“她爹娘不在了，我这个当叔的，不能看着她被欺负死。”
王桂香愣住了，大概从没见过赵老实这样。她指着赵老实的鼻子，气得浑身发抖，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最后狠狠瞪了红丫一眼，转身进了屋，“砰”地一声摔上了门。
赵老实蹲在地上，从怀里摸出旱烟锅，却没点燃，只是拿在手里。红丫看着他佝偻的背影，突然发现他的头发己经白了大半，背也比记忆里更驼了。
“叔……”她小声说，“对不起，给你添麻烦了。”
赵老实摇摇头，站起身，往灶房走：“我去烧水，焯了野菜，能当菜吃。”
红丫看着他走进灶房的背影，又看了看怀里沾了土的野菜，突然觉得鼻子一酸。她小心翼翼地把野菜捡起来，拍掉上面的土，跟着走进灶房。
灶房里，赵老实己经生起了火，锅里的水渐渐冒起了热气。红丫蹲在灶膛前，帮他添柴，火苗“噼啪”地跳着，映得两人的脸都暖暖的。
“以后挖野菜，跟你二大娘搭伴，别一个人去。”赵老实突然开口，声音很轻，“山里……不安全。”
“嗯。”红丫用力点头，把脸埋在膝盖里，不让他看见自己泛红的眼眶。
水开了，赵老实把野菜倒进锅里，焯了片刻，捞出来挤干水分，放在案板上切碎。他从盐罐里舀了半勺盐，撒在野菜上，拌匀了，盛在一个粗瓷碗里。
野菜带着点苦涩，却很清爽，沾着盐粒，竟也有几分滋味。红丫小口小口地吃着，觉得这是她穿来之后，吃到的最好吃的一顿饭。
赵老实没吃，只是蹲在灶门前抽烟，看着她吃，眼神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欣慰。
下午上工的时候，红丫的手里多了个布包，里面是焯好的野菜。二大娘看见，笑着说：“你叔是个面冷心热的，就是被你婶子压得太狠了。”
红丫点点头，心里像揣了个暖炉。她知道，自己不再是孤零零一个人了。
割麦的间隙，她看见石头蹲在地头喝水，手里的水壶是军绿色的，跟赵老实给她的那个很像。她犹豫了一下，走过去，从布包里拿出一把焯好的野菜，递给他：“二大娘说这个败火，你尝尝。”
石头愣了一下，接过野菜，放进嘴里慢慢嚼着。他的脸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在红丫转身要走时，突然说：“下午收工，我教你认草药。”
红丫回过头，看见他眼里的光，像山坳里的晨光，亮得让人心里踏实。她笑着点点头：“好。”
风拂过麦田，掀起层层金浪，带着麦香和泥土的气息。红丫握紧手里的镰刀，手心的伤口虽然还在疼，却好像有了力气。
她知道，日子还会很苦，王桂香的刻薄、赵强的刁难、地里的重活，一样都不会少。
但她也知道，山坳里有能填肚子的野菜，二大娘有温暖的叮嘱，叔叔有沉默的守护，甚至那个沉默的石头，也愿意教她认草药。
这些微小的光，像撒在麦地里的种子，总有一天，会生根发芽。
红丫弯下腰，挥起镰刀，割下又一丛沉甸甸的麦穗。汗水顺着脸颊往下淌，滴在滚烫的土地上，她却觉得，这汗水里，藏着活下去的盼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