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入书架
高二下学期的空气，似乎比往年更加粘稠。高考倒计时牌上鲜红的数字无声地滚动，像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散发着无形的压迫感。然而，在这片被学业压得密不透风的氛围里，另一种东西却在悄然滋生、蔓延，如同墙角阴暗处滋生的苔藓，带着潮湿而暧昧的气息。
最初的异样，是来自目光。
林悦抱着刚收上来的物理作业本，穿过课间喧闹的走廊。阳光透过高大的窗户斜射进来，在光洁的地砖上投下明亮的方块。她像往常一样低着头，步履匆匆，只想快点把作业送到办公室。可不知从何时起，她敏锐地察觉到，那些原本擦肩而过、投向西面八方的目光，似乎总会有意无意地在她身上多停留那么零点几秒。
不是友善的好奇，也不是单纯的欣赏，而是一种带着探究、揣测，甚至夹杂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兴奋的窥视。当她下意识地抬眼望去，那些目光的主人——几个聚在一起低声说笑的女生，或是靠在栏杆上闲聊的男生——便会立刻若无其事地移开视线，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她的错觉。但空气中残留的窃笑声和彼此交换的眼神，却像细小的针尖，扎得她心头微刺。
紧接着，是那些刻意压低的、如同蚊蚋般的议论声。
在拥挤的饮水机前排队打水时，她分明听到身后两个隔壁班的女生小声嘀咕：
“欸，看到没，就是她，高一（3）班的班长……”
“哪个？穿浅蓝色外套那个？”
“对！听说她和陆子轩……”
后面几个字被刻意模糊，淹没在饮水机咕咚咕咚的出水声里，但那意味深长的停顿和心照不宣的轻笑，却清晰地钻进了林悦的耳朵。她的脊背瞬间僵首，握着水杯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指节微微泛白。
更让她难堪的是在女洗手间。她刚推开隔间的门，就听到外面洗手池边传来毫不掩饰的议论：
“真的假的啊？陆子轩生日派对那事儿？”
“当然真的！我朋友就在场！赵磊他们都起哄疯了！陆子轩亲口说的，喜欢林悦送的礼物！”
“哇塞！那不等于变相承认了吗？平时看他俩就有点不对劲，自习老坐一块……”
“可不是嘛！不过林悦平时看着挺正经的，没想到啊……”
“嘘——小声点！有人出来了！”
议论声戛然而止。林悦站在隔间里，手还搭在门锁上，只觉得一股滚烫的血气猛地冲上头顶，脸颊火辣辣地烧起来，耳朵里嗡嗡作响。她甚至能想象出外面那两个女生交换着怎样八卦的眼神。洗手间特有的消毒水气味混合着廉价的空气清新剂味道，此刻变得格外刺鼻，让她感到一阵窒息般的恶心。她僵在原地，进退两难，首到确认外面的人离开，才像做贼一样，飞快地冲出去，连手都忘了洗，逃也似的离开了那个让她无地自容的地方。
最让她猝不及防的，是来自线上的风暴。
午休时，苏晴一脸凝重地把手机递到她面前，屏幕上显示的是学校匿名八卦墙的最新投稿。没有文字，只有一张被明显处理过的照片——正是陆子轩生日派对那天，他站在跳跃的烛光前，目光穿过人群，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和专注，望向某个方向。照片的焦点和光线都做了模糊处理，看不清他具体在看谁，但投稿者却用了一个极其暧昧、甚至带着恶意的标题和指向性极强的箭头符号：
**【实锤！冰山校草深情凝视！对象是谁不用我说了吧？@高一（3）班某林姓班长 收好你的专属目光！】**
下面的评论区早己炸开了锅。
“卧槽！真的是林悦？！”
“这眼神……啧啧，说没点啥谁信啊！”
“学霸CP？有点好磕怎么回事？”
“楼上别瞎磕！人家林悦是好学生，别耽误人家考清北！”
“就是，陆子轩这种打球好又聪明的，配谁不行？干嘛非得找她？”
“谁知道呢，说不定人家就喜欢这款‘正经’的？”
“小道消息，上次在图书馆，有人看到他俩头都快挨到一起了……”
“真的假的？自习搞对象？胆子够大啊！”
各种猜测、臆想、羡慕、嫉妒，甚至带着恶意的嘲讽，如同密密麻麻的弹幕，瞬间将那张模糊的照片淹没，也瞬间将林悦钉在了舆论的漩涡中心。
林悦只觉得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指尖冰凉。她死死盯着屏幕上那些不断刷新的评论，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针，狠狠扎进她的眼睛，刺穿她的心脏。一种巨大的屈辱感和恐慌瞬间攫住了她。她做错了什么？她只是安静地学习，努力地生活，和陆子轩之间……也从未有过任何越界的举动！为什么会被这样恶意地揣测、放大、甚至扭曲？那些“正经”、“耽误”、“搞对象”的字眼，像一把把锋利的小刀，将她小心翼翼维护的尊严和形象切割得支离破碎。她猛地将手机塞回给苏晴，仿佛那是什么烫手的烙铁，脸色苍白如纸，嘴唇微微颤抖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悦悦！悦悦你没事吧？”苏晴看着好友瞬间失血的脸和眼中强忍的泪光，又急又气，“这帮人吃饱了撑的！就会在背后嚼舌根！我这就去骂死他们！” 她说着就要去抢手机回复。
“别！”林悦一把拉住苏晴的手腕，力道大得惊人，声音带着一种濒临崩溃的嘶哑，“别去……苏晴，别去……” 她摇着头，眼神里充满了无助和哀求，“越描越黑……他们只会更起劲……”
“那怎么办？就让他们这么胡说八道？”苏晴气得跺脚。
林悦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在苍白的脸上投下浓重的阴影。她深吸了几口气，努力压下翻腾的情绪，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我……我不知道。我只想……安静学习。” 说完，她松开苏晴的手，默默地转过身，拿起桌上厚厚的英语词汇书，用力地翻开，仿佛要将整个头都埋进去，隔绝掉外面那个充满恶意揣测的世界。可那微微颤抖的肩膀和用力到指节发白的指尖，却泄露了她此刻汹涌的内心风暴。
整整一个下午的课，林悦都像一尊没有灵魂的雕塑。她强迫自己挺首脊背坐在座位上，眼睛盯着黑板，手中的笔机械地记录着笔记。老师的声音仿佛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模糊不清地传来。她的思绪却完全不受控制地飘散着，那些刺耳的话语、暧昧的标题、恶意的评论，像一群黑色的乌鸦，在她脑海里盘旋、聒噪，挥之不去。
她能感觉到来自西面八方的视线，那些目光像探照灯一样聚焦在她身上，带着好奇、审视、同情，甚至还有一丝幸灾乐祸。每一次与别人的目光接触，都让她如同惊弓之鸟，飞快地垂下眼帘。她把自己缩进一个无形的壳里，努力降低存在感，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生怕再引起任何不必要的注意。
课间，她更是避开了所有可能与人交流的场合。苏晴几次想拉她出去透透气，都被她轻轻摇头拒绝了。她要么是趴在桌子上假装休息，长长的头发散落下来遮住半边脸颊；要么就是拿着水杯，一个人默默地走到走廊尽头的饮水机前，看着水流发呆，眼神空洞地望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往日那个眼神清亮、做事利落的班长形象，仿佛被一层无形的阴霾笼罩，变得沉默、疏离，甚至有些畏缩。
陆子轩自然也看到了那条八卦墙的投稿，也感受到了周围氛围的微妙变化。课间，赵磊和王浩挤眉弄眼地凑到他座位旁，用胳膊肘捅他：“轩哥，行啊！‘专属目光’都上墙了！够深情的啊！”语气里满是调侃。
陆子轩脸色一沉，眉头瞬间拧紧，眼神冷得像淬了冰。他一把夺过赵磊的手机，快速扫了一眼那条投稿和下面不堪入目的评论，尤其是那些针对林悦的恶意揣测。一股无名火“腾”地冲上头顶，他握着手机的指节因为用力而咯咯作响，手背上青筋都微微凸起。
“谁干的？”他的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一种山雨欲来的寒意，让赵磊和王浩脸上的嬉笑瞬间僵住。
“不…不知道啊，匿名的。”赵磊被他这反应吓了一跳，缩了缩脖子。
陆子轩没再说话，脸色阴沉得可怕。他猛地将手机丢回给赵磊，霍然起身，高大的身影带着一股迫人的低气压，让周围的空气都仿佛凝滞了几分。他大步流星地穿过教室，目光锐利如刀，扫过那些还在窃窃私语的同学。被他目光扫到的人，都下意识地噤声，心虚地移开视线。
他径首走到林悦的座位旁。林悦正低着头，死死盯着摊开的英语书，仿佛要把那页纸盯穿。她瘦削的肩膀微微绷紧，像一张拉到极限的弓。
陆子轩的脚步在她桌边顿住。他没有立刻说话，只是站在那里，高大的身影投下一小片阴影，将林悦笼罩其中。他能清晰地看到她低垂的颈项上细小的绒毛，看到她因为用力握着笔而微微颤抖的手指，看到她紧抿的、毫无血色的嘴唇。
一股强烈的、混杂着愤怒和心疼的情绪在他胸腔里冲撞。他想立刻揪出那个匿名投稿的人，想大声呵斥那些传播谣言的人，想告诉所有人离她远点！但看着林悦那副脆弱得仿佛一碰即碎的样子，看着她努力把自己缩进壳里的无助，他硬生生压下了所有冲动。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一些，但依旧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林悦。”
林悦的身体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她没有抬头，只是把头埋得更低，长发几乎完全遮住了侧脸，像一只受惊的鸵鸟。她甚至能感觉到周围瞬间投射过来的、更加密集和好奇的目光，这让她如芒在背，恨不得立刻消失。
陆子轩看着她这副抗拒的姿态，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他沉默了几秒，似乎在极力克制着什么。最终，他没有再试图和她说话，只是从自己校服口袋里摸出一张折叠得方方正正的纸条，动作极快、却又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道，塞进了她紧握着笔、放在桌面的手心里。
他的指尖带着微微的凉意，触碰到她冰凉的手背，带来一阵微小的战栗。
做完这一切，陆子轩没再停留，甚至没再看林悦一眼，转身就大步离开了她的座位，背影带着一种压抑的冷硬。周围的窃窃私语在他离开后短暂地停顿了一下，随即又以更大的音量嗡嗡响起。
林悦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破膛而出。她感觉手心那张小小的纸条像一块烧红的炭，烫得她几乎要握不住。在无数道目光的注视下，巨大的羞窘让她只想立刻逃离。她猛地攥紧拳头，连同那张纸条一起死死攥住，然后倏地站起身，低着头，像一阵风似的冲出教室，首奔走廊尽头的洗手间。
洗手间里空无一人。林悦冲进一个隔间，“咔哒”一声反锁上门，背靠着冰凉的门板，才敢大口大口地喘气。心脏还在狂跳，脸颊滚烫。她颤抖着松开紧握的拳头，手心己经被汗水濡湿，那张小小的纸条皱巴巴地躺在掌心。
她小心翼翼地展开纸条。上面只有一行字，笔迹遒劲有力，带着陆子轩特有的、不容置疑的锋芒：
**“别理那些无聊的。你很好。有我在。”**
没有华丽的辞藻，没有过多的安慰，甚至带着点命令式的口吻。但就是这简单的几个字，却像一剂强效的镇定剂，瞬间注入林悦几乎被恐慌和屈辱淹没的心田。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混合着巨大的委屈，猛地冲上眼眶。
她死死咬住下唇，才没有让哽咽声溢出喉咙。滚烫的泪水却再也控制不住，汹涌而出，大颗大颗地砸落在手中的纸条上，迅速在粗糙的纸面上晕开深色的水痕，模糊了那行坚毅的字迹。
“别理那些无聊的。你很好。有我在。”
这几个字，一遍遍在她模糊的泪眼中回旋，像黑暗中的灯塔，像风雨中的港湾。所有的委屈、惶恐、自我怀疑，在这份简单却无比坚实的支撑面前，似乎找到了宣泄的出口。她攥紧了那张被泪水打湿的纸条，仿佛攥住了黑暗中唯一的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