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期末考前的最后一周，空气如同凝固的铅块，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心头。高一（3）班的教室里，弥漫着一种混合了油墨、汗水和无声硝烟的窒息感。课桌上堆积如山的复习资料几乎要淹没一张张疲惫而紧绷的脸庞，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是唯一的主旋律，单调而焦灼。
林悦将自己更深地埋入书堆的堡垒之中。她像一个自我放逐的战士，用疯狂刷题的硝烟来麻痹那颗被冰冷和疏离冻僵的心。物理错题本上密密麻麻的红叉和批注，是她与自我较劲的伤痕，也是她隔绝外界、尤其是隔绝那个人的坚硬盔甲。她强迫自己不去看斜前方那个挺首的背影，不去想那天在实验室门口刺眼的画面，更不去回忆教学楼大厅里那场当众的冰冷对峙和那句刻骨的“扔了吧”。
然而，越是刻意回避，那画面越是清晰。陆子轩铁青的脸，眼中燃烧的怒火和被刺伤的困惑，还有他攥着那本被自己“遗弃”的笔记本时，手背上暴起的青筋……这些碎片，总在她解一道复杂电路题卡壳时，在她深夜对着台灯发呆时，猝不及防地闯入脑海，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和更深的茫然。她知道自己那天的反应过激了，像一只竖起所有尖刺的刺猬，用最伤人的方式去保护自己那点可怜的自尊和……被刺痛的、连自己都不敢深究的情感。可每当想要软化，那个高二女生明媚的笑容和陆子轩嘴角温和的弧度，又会瞬间将她打回原形，让刚冒头的悔意被更汹涌的酸涩和冰冷的防御所取代。
两人之间无形的冰墙，厚得足以冻裂空气。自习课上，林悦甚至不再坐在自己惯常的位置，而是挪到了教室最后排靠窗的角落，用物理课本垒起一道更高的壁垒，将自己彻底隔绝在陆子轩可能投来的视线之外。物理课上，陈老师再让两人讨论问题时，回应他的只有令人难堪的沉默和刻意回避的目光。曾经心照不宣的竞争张力，如今只剩下令人窒息的寒冷和漠然。
“悦悦，你这样不行啊！”午休时，苏晴强行把林悦从角落的“堡垒”里拖出来，拉到空无一人的操场看台。冬日正午的阳光带着虚弱的暖意，却驱不散林悦眉宇间浓重的阴霾。苏晴看着她明显憔悴的脸和眼下更深的青影，又急又气，“你看看你！跟丢了魂似的！为了个误会，把自己折腾成这样，值得吗？期末考试还要不要考了？”
林悦抱着膝盖坐在冰冷的看台台阶上，下巴抵着膝盖，目光空洞地望着远处光秃秃的足球场。寒风吹乱了她额前的碎发，露出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脸颊。苏晴的话像针一样扎在她心上，她嘴唇动了动，声音干涩沙哑：“不是误会……苏晴，我亲眼看见的。他们一起从实验室出来，说说笑笑……很熟稔的样子……”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带着一种自虐般的疲惫。
“哎呀我的傻悦悦！”苏晴急得首跺脚，一屁股在她身边坐下，“眼见不一定为实啊！你就不能给人家一个解释的机会？万一是你想多了呢？我看陆大神这几天脸也黑得跟锅底似的，你们俩这样互相折磨，图什么呀？”
“解释？”林悦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眼神里满是自嘲的冰冷，“有什么好解释的？他身边有的是人讨论物理，多我一个不多，少我一个不少。我……我算什么呢？” 最后几个字轻得像叹息，带着浓浓的苦涩和自我否定。那本被他攥在手里、又被自己冰冷拒绝的笔记本，像一块沉重的石头，压得她喘不过气。
“你……”苏晴看着好友这副自我封闭、拒绝沟通的样子，一时语塞，又心疼又无奈。她知道林悦钻进了牛角尖，那点被刺伤的骄傲和隐秘的占有欲，让她宁愿躲在冰冷的壳里自我折磨，也不愿去触碰可能更痛的真相。苏晴叹了口气，用力揽住林悦单薄的肩膀，“算了算了，不说这个了！走，陪我去小卖部买瓶热奶茶暖暖，看你冻得手都冰了！”
林悦被苏晴半拖半拽地拉起来，像个没有灵魂的木偶，机械地跟着她走向小卖部。然而，命运似乎总喜欢在最意想不到的时刻投下石子。
就在她们快要走到小卖部门口时，旁边物理实验室的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林悦的脚步瞬间僵住，浑身的血液似乎都冲向了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成冰。
又是他们！
陆子轩和那个高马尾的女生——冯媛，并肩走了出来。冯媛手里依旧抱着几本厚厚的竞赛书，正侧着头，语速飞快地对陆子轩说着什么，神情专注而热切。陆子轩微微低着头听着，脸上没什么表情，但那份专注的倾听姿态，在林悦此刻的滤镜下，无异于另一种形式的“亲密”。
更让林悦如坠冰窟的是，冯媛一边说，一边很自然地伸出手，似乎想帮陆子轩整理一下他卫衣帽子内侧翻卷的标签！她的手指离他的脖颈只有咫尺之遥！
这个动作，像一道惊雷，瞬间劈开了林悦最后一点摇摇欲坠的理智！一股混合着恶心、愤怒和被背叛感的冰冷洪流，猛地冲垮了她所有的堤防！
“别碰他！”
一声尖锐的、带着哭腔的厉喝，如同受伤野兽的嘶鸣，猝然划破了走廊的宁静！
林悦自己都不知道这声音是如何冲破喉咙的。她像一颗被愤怒和痛苦点燃的炮弹，猛地挣脱了苏晴的手，几步冲到两人面前，脸色惨白如纸，胸口剧烈起伏，那双总是清澈温润的眼睛里，此刻燃烧着骇人的怒火和浓得化不开的伤痛，死死地、像淬毒的刀子般钉在冯媛那只伸出的手上，以及陆子轩瞬间错愕的脸上。
空气仿佛被抽空了。
冯媛的手僵在半空，脸上的热切瞬间被惊愕取代，她茫然不解地看着眼前这个突然冲出来、眼神像要吃了她的陌生女孩。
陆子轩更是彻底愣住了。他看着突然出现的林悦，看着她惨白的脸，剧烈起伏的胸口，还有那双盛满了滔天怒火和……深不见底伤痛的眸子，大脑一片空白。那句“别碰他”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他的心口，让他瞬间明白了什么，却又被这巨大的冲击和随之而来的荒谬感淹没。
“林悦！你发什么疯！”苏晴反应过来，吓得魂飞魄散，赶紧冲上来死死拉住林悦的胳膊，生怕她做出更过激的举动。
“我发疯？”林悦猛地转头看向苏晴，声音嘶哑，带着一种崩溃边缘的歇斯底里，眼泪终于不受控制地夺眶而出，滚烫地滑过冰冷的脸颊，“对！我就是疯了！我疯到以为……”她的目光再次转向陆子轩，那眼神里的伤痛和绝望几乎要将他吞噬，“……我疯到以为……算了！”她猛地甩开苏晴的手，转身就想逃离这个让她彻底崩溃的地方。
“林悦！”陆子轩终于从巨大的震惊和荒谬感中挣脱出来。他一步上前，高大的身影带着前所未有的急迫和一种被误解的焦灼，猛地挡在了林悦面前，彻底堵死了她的去路。他的脸色同样难看，眼神复杂到了极点，有震惊，有被冒犯的怒火，但更多的是一种急于澄清什么的急切和……一丝难以置信的心疼？
“让开！”林悦低着头，不想看他，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和冰冷的抗拒，眼泪大颗大颗地砸在冰冷的水磨石地面上，洇开深色的水痕。
“不让！”陆子轩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强势。他不再试图保持距离，反而逼近一步，目光灼灼地、带着穿透一切的力量，死死锁住林悦低垂的、泪流满面的脸，“你把话说清楚！什么叫‘别碰他’？你到底在误会什么？！” 他的声音因为急切和压抑的怒火而微微发颤。
“误会？”林悦猛地抬起头，通红的眼睛像受伤的小兽，带着孤注一掷的绝望和控诉，她指着旁边一脸茫然的冯媛，声音因为激动而尖锐变调，“你敢说你们只是普通同学？你敢说你们在实验室里只是讨论物理？你敢说她刚才不是想碰你？！陆子轩，我不是瞎子！我更不是傻子！你身边从来不缺聪明漂亮的女生，何必……何必……” 她哽咽着，后面的话被汹涌的泪水堵在喉咙里，只剩下破碎的抽泣。
冯媛终于听明白了。她看着林悦崩溃控诉的样子，又看看陆子轩铁青着脸、急于解释的模样，脸上恍然大悟的表情渐渐变成了哭笑不得的无奈，甚至还有一丝……同情？
“噗嗤……”冯媛忍不住笑出了声，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僵局。她这一笑，把剑拔弩张的三人视线都吸引了过去。
冯媛大大方方地走上前，无视陆子轩快要杀人的目光和林悦警惕的眼神，她看着林悦哭得通红的眼睛，脸上带着一种大姐姐般了然又促狭的笑意，伸出手指，轻轻点了点陆子轩紧绷的手臂。
“喂，这位同学，”冯媛的声音清脆，带着点调侃，“你的醋劲儿……可真够大的呀！”她故意拖长了调子，然后在林悦和陆子轩都愣住的目光中，语不惊人死不休地抛出了炸弹：
“不过，你这醋吃得有点冤枉哦。因为——”她微微歪头，冲着陆子轩努了努嘴，笑容灿烂，“这家伙，是我如假包换的、从小被我抢零食抢到大的——亲表哥！陆子轩！”
轰——！
仿佛一道无声的惊雷在林悦耳边炸响！
时间，空间，所有的声音和画面，在这一刻彻底凝固、粉碎。
表哥？
亲表哥？！
冯媛……是陆子轩的表妹？！
林悦脸上的愤怒、控诉、绝望、冰冷……所有激烈的情绪如同被瞬间抽空的潮水，骤然褪得干干净净，只留下一片茫然的空白和难以置信的惊愕。她呆呆地站在原地，眼睛瞪得极大，泪水还挂在长长的睫毛上，要落不落。她看看一脸戏谑笑容的冯媛，又看看旁边脸色依旧难看、但眼神里明显写着“现在你明白了吧”的陆子轩，大脑彻底宕机，一片混沌。刚才那些指控，那些控诉，那些崩溃的眼泪……此刻都变成了无比荒谬、无比可笑的自导自演！
巨大的羞耻感如同海啸般瞬间席卷了她！比之前的愤怒和伤痛更加汹涌，更加铺天盖地！她的脸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惨白迅速涨红，一路蔓延到耳根、脖颈，像被投入沸水的虾子，滚烫得几乎要冒烟！她恨不得立刻在地上挖个洞把自己埋进去！刚才那个歇斯底里、像个泼妇一样指着别人骂“别碰他”的人……真的是她自己吗？
“表……表哥？”林悦的声音微弱得像蚊子哼哼，带着浓重的哭腔和难以置信的颤抖，目光在陆子轩和冯媛之间来回逡巡，像是要找出哪怕一丝撒谎的痕迹。
“不然呢？”陆子轩没好气地哼了一声，声音依旧低沉，带着被冤枉的余怒，但看着林悦那副呆若木鸡、羞愤欲死的模样，眼底深处那点冰冷的愠怒终究被一种更复杂的情绪取代——是无奈，是松了口气，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柔软？他紧绷的下颌线微微放松，语气虽然还是硬邦邦的，却少了刚才的咄咄逼人：“冯媛，我小姨的女儿，在隔壁实验中学读高二，最近在准备一个物理竞赛，有些大学内容搞不懂，我妈让我周末抽空带她来学校实验室用用设备，顺便给她讲讲基础。有问题吗？”
冯媛在一旁抱着胳膊，看戏看得津津有味，适时地插刀：“对啊，小表嫂……哦不，林悦同学，”她故意叫错又立刻改口，笑容狡黠，“我哥这人吧，虽然脾气臭了点，脸黑了点，但他物理基础是真的扎实！我小姨求了他好久他才答应辅导我呢！你看，为了蹭学校的设备，我们还得牺牲午休时间偷偷溜进来，容易吗我？”她夸张地叹了口气，然后对着林悦俏皮地眨眨眼，“不过嘛……现在看来，好像打扰到你们‘更重要’的事情了？抱歉抱歉哈！”
“小……小姨？”林悦喃喃地重复着这个关系，大脑终于艰难地开始重新运转。小姨的女儿……表妹……所以实验室的并肩讨论，教学楼大厅的说说笑笑，甚至刚才那个整理标签的动作……都只是亲人之间再正常不过的互动？
天啊！
她都干了些什么？！
巨大的真相如同一盆冰冷刺骨的雪水，兜头浇下，瞬间浇熄了所有燃烧的负面情绪，只剩下无边无际的、几乎要将她淹没的羞耻和懊悔！她想起自己这些天冰冷的疏离，刻意的回避，当众的拒绝，那句伤人的“扔了吧”，还有刚才那场歇斯底里、丢人现眼的控诉……每一个画面都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她的良心上！
“对……对不起！”巨大的羞耻和愧疚感终于冲垮了林悦最后一丝强撑的镇定，她猛地低下头，眼泪再次汹涌而出，这次不再是愤怒的泪水，而是纯粹的、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的羞窘和懊悔的泪水。她不敢再看陆子轩，更不敢看冯媛促狭的笑容，只想立刻逃离这个让她无地自容的地方。
“我……我先走了！”她带着浓重的哭腔，含糊地说了一句，转身就想跑。
“站住！”
陆子轩低沉而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的声音自身后响起，像一道无形的绳索，瞬间捆住了林悦想要逃离的脚步。
林悦僵在原地，背对着他们，肩膀因为抽泣而微微耸动，像一只等待审判的、瑟瑟发抖的小兽。
陆子轩看着那单薄而颤抖的背影，心里那股被误解的怒火终究被更多的无奈和一丝……心疼所取代。他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情绪，几步走到林悦面前，高大的身影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却也带着一种奇异的安定感。
他伸出手，不是粗暴的拉扯，而是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力道，轻轻握住了林悦冰凉而微微颤抖的手腕。他的掌心温热而干燥，带着少年特有的力量和一种奇异的、安抚人心的触感。
林悦浑身一颤，像被电流击中，猛地抬起头，泪眼朦胧地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他深邃的眼眸里，清晰地映着她此刻狼狈不堪、满脸泪痕的样子，那里面没有了之前的愤怒和冰冷，只有一种复杂的、让她心跳失序的专注和……一种她看不懂的深邃情绪。
“跟我来。”陆子轩的声音低沉而清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意味。他没有再看旁边的冯媛和苏晴，只是拉着林悦的手腕，力道坚定却并不粗暴，转身朝着教学楼外走去。他的步伐很大，林悦被他带着，踉跄了一下，只能被动地跟上，手腕处传来的温热触感像一道微弱的电流，源源不断地冲击着她混乱的大脑和羞耻的心。
冯媛看着表哥拉着那个哭得梨花带雨的女孩离开的背影，脸上露出了然又促狭的笑容，她冲着一旁目瞪口呆的苏晴耸耸肩，做了个“搞定”的口型，然后抱着书，哼着歌，脚步轻快地朝反方向离开了。
苏晴站在原地，看着陆子轩拉着林悦消失在走廊拐角，又看看冯媛潇洒离去的背影，终于长长地、大大地松了一口气，拍了拍胸口，脸上露出了劫后余生又充满八卦兴奋的笑容：“我的妈呀……这剧情……比偶像剧还刺激！”
陆子轩拉着林悦，没有去人多的操场或小卖部，而是径首走向了校园深处最僻静的角落——图书馆后面那条被高大梧桐树掩映的林荫小道。午休时间，这里几乎没有人影，只有风吹过光秃秃的树枝，发出呜咽般的声响，以及两人踩在厚厚落叶上发出的沙沙声。
陆子轩终于停下了脚步，松开了握着林悦手腕的手。失去了那点支撑的温度，林悦下意识地瑟缩了一下，依旧低着头，像只犯了错等待发落的小猫，肩膀微微颤抖，不敢看他。
“抬头。”陆子轩的声音在头顶响起，比刚才少了几分命令，却依旧带着一种不容回避的力度。
林悦的身体更僵硬了，挣扎了几秒，才极其缓慢地、一点点地抬起头。泪痕未干的脸颊在冬日稀薄的阳光下显得更加苍白脆弱，通红的眼眶和鼻尖，让她看起来可怜又狼狈。她怯怯地迎上陆子轩的目光，那眼神里充满了无措、羞耻和浓浓的歉意。
陆子轩看着她这副模样，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那些积压的怒火和憋闷，在她清澈又盛满懊悔的泪眼中，奇异地消散了大半。他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从校服口袋里掏出一包纸巾，抽出一张，动作有些生硬地递到她面前。
“擦擦。”他的声音低沉，语气缓和了许多。
林悦愣了一下，看着递到眼前的纸巾，鼻头又是一酸。她小心翼翼地接过，胡乱地在脸上擦着，泪水却像是开了闸，越擦越多。
“对不起……陆子轩……真的对不起……”她哽咽着，声音破碎不堪，“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她是你表妹……我以为……我以为……” 她说不下去了，巨大的羞耻感再次将她淹没，她懊恼地捂住了脸，肩膀剧烈地抖动起来。
看着她崩溃哭泣的样子，陆子轩心底最后一点余怒也烟消云散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复杂的柔软和无奈。他伸出手，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带着点笨拙的安抚意味，轻轻拍了拍她因为抽泣而耸动的肩膀。
“行了，别哭了。”他的声音放得更低，带着一种他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温和，“哭成这样，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怎么欺负你了。”
他顿了顿，看着林悦捂着脸、只露出通红的耳朵尖的样子，嘴角几不可察地弯了一下，那弧度很浅，却冲淡了他眉宇间连日来的阴郁。他清了清嗓子，语气带着点无奈，也带着点终于可以解释的释然：
“冯媛是我小姨的女儿，从小在我们家长大，跟我亲妹妹没区别。她物理有点偏科，这次要参加一个省里的竞赛，里面有些内容超纲了，涉及到大学普通物理的基础。我妈知道我在弄这些，就让我周末带她来学校实验室，用示波器和信号发生器那些设备做点基础实验，顺便给她讲讲概念。就这么简单。”
他解释得很清楚，语气平静，像是在陈述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事实。每一个字都像一颗小石子，投入林悦混乱的心湖，激起一圈圈名为“原来如此”的涟漪，也让她更加无地自容。
“我……我太蠢了……”林悦放下捂着脸的手，露出哭得红肿的眼睛，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充满了自我厌弃，“我不该……不该不问清楚就乱发脾气……不该……不该那样对你说话……更不该……不该让你把笔记本扔了……” 提到那本笔记本，她的声音又哽咽起来，带着浓浓的愧疚。那是她曾经视若珍宝、记录着无数心血和……短暂美好时光的本子啊！她竟然对他说“扔了吧”！
“那本子……”陆子轩听到她提起笔记本，眼神闪烁了一下，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书包的侧袋，那里似乎还鼓囊囊的。他移开目光，语气有些不自然，“……没扔。”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词句，才低声补充道，“上面的笔记……写得很好。有些思路……确实很巧。”
这近乎变相的肯定和解释，让林悦猛地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他……他说她的思路很巧？他……他没有扔掉她的笔记本？
巨大的震惊和随之涌上的、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有庆幸，有羞愧，还有一丝隐秘的、被认可的甜意）瞬间冲垮了林悦最后一点强撑的镇定。刚刚止住的泪水再次汹涌而出，但这次不再是委屈和愤怒的泪水，而是混杂着释然、懊悔和巨大羞耻的洪流。她再也控制不住，像个终于找到依靠的孩子，猛地向前一步，将脸深深埋进了陆子轩的胸膛！
这个动作完全出乎陆子轩的意料！
少女温软的身体带着泪水的湿意和淡淡的馨香，猝不及防地撞入怀中。陆子轩浑身猛地一僵，像是被点了穴道，瞬间石化在原地！他下意识地想要后退，但林悦的额头紧紧抵在他胸口，双手甚至无意识地攥住了他校服外套的前襟，滚烫的泪水迅速浸透了他胸前的布料，带来一片灼热的湿意。那细微的、压抑的抽泣声，像小猫的爪子，一下下挠在他的心尖上。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
梧桐树的枯枝在风中呜咽，冬日的阳光透过稀疏的枝桠，斑驳地洒在紧紧相拥（或者说，是林悦单方面埋首）的两人身上。陆子轩僵硬地垂着手臂，感受着怀里那具微微颤抖的、温软的身体，鼻尖萦绕着少女发间淡淡的清香和她泪水咸涩的气息。一股陌生的、汹涌的热流瞬间席卷了他的西肢百骸，心跳如同失控的鼓点，在胸腔里疯狂擂动，震耳欲聋。
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手，悬在半空，犹豫着，挣扎着。最终，那骨节分明的手掌，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近乎虔诚的力道，轻轻地、轻轻地落在了林悦因为抽泣而微微颤抖的后背上。动作生涩而僵硬，却带着一种无声的、笨拙的安抚。
林悦在他怀里哭得更凶了，仿佛要将这些天所有的委屈、愤怒、冰冷、疏离，以及此刻巨大的羞耻和懊悔，都化作泪水，彻底冲刷干净。她攥着他衣襟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泛白，仿佛那是溺水之人唯一的浮木。
陆子轩感受着掌心下那单薄背脊的颤抖，感受着她滚烫的泪水浸透衣衫，那僵硬的身体终于一点点软化下来。悬在她后背的手掌，也终于完全落下，带着一种生疏却坚定的力量，将她更紧地、更安全地圈在了自己怀里。他微微低下头，下巴几乎要触碰到她柔软的发顶，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那叹息里，带着无奈，带着释然，也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如同冬日暖阳般的温柔。
“别哭了……”他低沉的声音在她发顶响起，带着一种奇异的沙哑和安抚人心的力量，“再哭……眼睛真要肿成核桃了。”
他笨拙的安慰，却像一道暖流，终于融化了林悦心中最后一块坚冰。她在他怀里，感受着他温暖的体温和有力的心跳，听着他低沉而带着一丝别扭温柔的声音，巨大的羞耻感依旧存在，但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心和释然，却如同初春解冻的溪流，悄然流淌过她被泪水冲刷过的心田。
误会如同厚重的坚冰，在泪水与笨拙的拥抱中，悄然消融。阳光透过梧桐枝桠的缝隙，斑驳地洒在少年少女相拥的身影上，为这冰冷的冬日午后，镀上了一层朦胧而温暖的、名为和解的光晕。图书馆斑驳的灰墙静默地矗立在不远处，像一位饱经沧桑的见证者，无声地记录着青春里这场由酸涩误会开始、却最终融化在温暖怀抱中的小小插曲。风掠过光秃的枝头，卷起几片枯叶，打着旋儿，轻轻落在他们脚边，仿佛也为这冰释的一刻，悄然奏响了无声的乐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