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块石头。只有半个拇指大小,却纯净得不可思议,仿佛将世间所有的晨曦都凝固在了其中。它散发着柔和、温暖、充满无限生机的光晕——光明圣石!这圣洁的光辉,与她此刻满身的血污和垂死的狼狈,形成了令人心碎的强烈反差。
母亲的手抖得厉害,几乎握不住那块小小的圣石。她用尽最后的力量,将那块散发着温暖光晕的石头,连同她指尖温热的血,一起,无比艰难地塞进了我因剧痛而微张的嘴里!
“吃…下去…”她的声音微弱得如同蚊蚋,破碎得不成调子,每一个字都像是用灵魂在摩擦,“拾贰…活下去…”
那圣石入口的瞬间,并没有想象中石头的坚硬。它仿佛一团最纯净、最温暖的光,入口即化!一股磅礴浩瀚、带着无尽生机的暖流,如同决堤的江河,瞬间涌入我的喉咙,冲进我的西肢百骸!
这股力量太庞大了!也太纯粹了!它与我体内原本就狂暴失控的光明血脉瞬间产生了共鸣!轰——!金色的洪流像是被注入了无穷的燃料,猛地膨胀开来,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光芒和灼热!它疯狂地挤压着、灼烧着我的经脉,试图将那些与之敌对的黑暗彻底净化、驱逐!
“呃啊——!”我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惨嚎。身体内部仿佛被投入了一座熔炉,金色的火焰从每一个毛孔里喷涌而出!骨骼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皮肤瞬间变得赤红滚烫,甚至开始出现细密的裂痕!原本被父亲暂时压制、又被母亲创生之力勉强维持的脆弱平衡,在光明圣石那浩瀚力量的冲击下,瞬间被打破,彻底倒向了光明一方!黑暗血脉被挤压到角落,发出愤怒而绝望的嘶鸣,两种力量在我体内展开了更加惨烈、更加一边倒的厮杀!我感觉自己像一个被急速充气的气球,下一秒就要彻底炸开,化为最纯粹的光粒子!
就在这时,一个沉重而冰冷的东西,带着浓烈的血腥气和一种令人心悸的阴寒,也猛地塞进了我的嘴里!是父亲!
他不知何时拖着破碎的身体爬了过来。他的一条腿以诡异的角度扭曲着,胸口一片血肉模糊,深可见骨,断裂的肋骨刺穿了皮肤。他脸上全是血污,一只眼睛己经肿得睁不开,但剩下的那只眼睛里,燃烧着一种近乎疯狂的执念!他手里死死攥着的,是一颗龙眼大小、通体漆黑、表面布满诡异血色纹路的丹药——黑暗神丹!那丹药散发出的气息,冰冷、污秽、充满了吞噬和毁灭的欲望,与光明圣石的气息截然相反,如同两个极端!
“吞了它!”父亲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每一个字都伴随着涌出的血沫。他几乎是用尽最后的力气,将那枚散发着不祥气息的丹药,狠狠按进了我的口中,按在了那团正在爆发的光明旁边!
黑暗神丹入口的瞬间,一股极致的阴寒和狂暴的吞噬之力轰然爆发!它没有化开,反而像一颗投入滚油中的冰核,瞬间引燃了我体内被光明压制到极限的黑暗血脉!
轰隆!
如同在熔炉中投入了极寒的冰川!冰冷的黑暗洪流如同万载玄冰,带着冻结灵魂的寒意和贪婪的吞噬欲望,猛地迎上了那爆发膨胀的金色光明!两股截然相反、却又同样浩瀚恐怖的力量,在我脆弱不堪的身体里,以我的经脉和血肉为战场,展开了最首接、最惨烈的对撞和吞噬!
“啊啊啊啊——!!!”
这一次的剧痛,超越了之前所有的总和!那感觉就像有无数把烧红的尖刀和无数根冰冷的钢针,同时在身体的每一个角落疯狂搅动!我的身体剧烈地抽搐起来,皮肤一会儿赤红滚烫如同烙铁,一会儿又变得青黑冰冷覆盖上寒霜。金黑两色的光芒不受控制地从我的七窍、从皮肤的裂痕中喷薄而出,交织缠绕,发出噼啪的爆鸣声。我的意识在光与暗的剧烈撕扯中,被彻底抛入了无边无际的痛苦深渊,像一艘随时会被巨浪拍成碎片的小船,彻底失去了方向,只剩下最原始的、濒临崩溃的嘶吼。
视野被狂暴的能量乱流彻底扭曲,耳朵里只有自己疯狂的心跳和能量对撞的轰鸣。模糊的光影中,我看到母亲的身体彻底软倒下去,她最后看向我的眼神,带着无尽的眷恋和一丝解脱般的祈求。我看到父亲那只完好的眼睛,里面的疯狂执念在迅速熄灭,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不见底的疲惫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温柔和解脱?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涌出的只有暗红的血块。
他们两人的身体,在这两股在我体内肆虐的恐怖力量的余波冲击下,如同风中的残烛,生命力在飞速流逝。
父亲沾满血污的手,带着最后一丝力量,颤抖着按在了我的头顶。这一次,没有强大的灵力注入,只有一股冰冷、粘稠、带着强烈引导意味的意念,如同钢针般狠狠刺入我混乱的意识深处!
“吃…掉…”他的意念如同濒死野兽的嘶鸣,首接在我的灵魂中炸响,充满了不容抗拒的命令和一种令人灵魂冻结的渴望,“吃掉…我们的…灵魂…我们的…血脉…别浪费…一点…也别…浪费…”
几乎同时,另一股微弱却无比清晰的意念也强行挤了进来,是母亲的!她的意念像风中即将熄灭的烛火,却带着一种难以形容的温柔和…奉献?
“吃掉…我的…身体…孩子…我的…圣女之…体…能帮你…压住…快…要…来不及了…”
这两道截然不同的意念,带着他们最后的不甘、疯狂和献祭般的决绝,如同两颗炸弹,在我被痛苦撕扯得濒临崩溃的意识中轰然炸开!
吃掉…灵魂?吃掉…血脉?吃掉…母亲的身体?!
极致的恐惧和本能的反胃让我想要尖叫、想要呕吐。但我的身体,却在那两股在我体内疯狂对撞、急需“燃料”来维持平衡和寻找出路的恐怖力量驱使下,在父亲那冰冷意念的强行引导下,做出了最原始、最黑暗的反应!
我的手,完全不受我的意识控制,仿佛被无形的线牵引着,猛地伸出!那手因为体内狂暴力量的冲突而布满了裂痕,金黑两色的光芒在皮肉下窜动。
它抓住了父亲按在我头顶的那只冰冷、沾满血污的手腕!
一股冰冷、粘稠、带着强烈吸噬力量的黑气,瞬间从我手掌的裂痕中弥漫出来,如同活物般缠绕上父亲的手腕!
“呃…”父亲的身体剧烈地痉挛了一下,那只独眼中最后的光彩如同风中残烛般迅速熄灭,只剩下空洞的死寂。一股难以言喻的、冰冷而庞大的“东西”——混杂着他精纯的黑暗本源、破碎的灵魂碎片、以及无数驳杂的生命力和战斗记忆——如同决堤的黑色冰河,顺着我的手臂,疯狂地涌入我的身体!
这股力量的涌入,如同在滚沸的油锅中倒入了冰冷的黑暗之水。我体内那狂暴的黑暗之力像是找到了宣泄的出口和强大的补充,猛地高涨!它疯狂地吞噬着涌入的黑暗本源,变得更加凝练、更加凶悍,带着一种原始的满足感,凶狠地扑向那依旧在肆虐的金色光明,暂时遏制了其膨胀的势头!
父亲的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瘪下去,皮肤迅速失去光泽,变得灰败褶皱。他那魁梧的身躯如同被抽走了所有支撑,软软地向后倒去。
就在父亲的灵魂和力量被疯狂吞噬的瞬间,另一股意念驱使着我的身体做出了更令人毛骨悚然的动作!我猛地低下头,如同饥饿的野兽扑向猎物,狠狠地咬在了母亲无力垂落在我身侧的、那只冰冷的手臂上!
牙齿刺破皮肤和血肉的感觉如此清晰,如此真实!温热的血液涌入口腔,带着浓重的腥甜。但紧接着,一股截然不同的、精纯、温和却又蕴含着庞大生命力的能量,伴随着母亲的血液,顺着喉咙涌入我的身体——那是她残存的、被黑暗神丹和光明圣石刺激得濒临崩溃的圣女之体本源!
这股精纯的光明生命本源,与我体内被父亲黑暗本源暂时压制的光明圣石力量瞬间融合!如同在烈火上浇了一瓢滚油!金色的光明之力再次暴涨,带着更加磅礴的生机和净化一切的意志,与我体内刚刚壮大的黑暗之力,展开了新一轮更加惨烈、更加势均力敌的拉锯和吞噬!
我的身体成了最残酷的战场。金黑两色的光芒在我体表疯狂闪烁、交替、碰撞,每一次冲突都让我的皮肤裂开更深的伤口,又在两股力量短暂平衡的瞬间被强行修复。剧痛如同潮水般一波波冲击着我残存的意识,将我推向更深、更黑暗的深渊。我像一具被本能和体内狂暴力量支配的傀儡,贪婪地吮吸着母亲手臂上的血肉,吞噬着她残存的圣洁本源。每一口吞咽,都伴随着骨骼被撕裂、内脏被挤压的剧痛,也伴随着那两股力量在我体内暂时达到的、岌岌可危的恐怖平衡。
母亲的身体在我身下微微抽搐着,生命力如同退潮般迅速流逝。她没有任何反抗,只有一声极其轻微、如同叹息般的呻吟,仿佛终于卸下了所有的重担。
吞噬…啃咬…力量的涌入…剧痛的撕扯…灵魂的哀鸣…
混乱、黑暗、血腥、剧痛…这些感觉交织在一起,最终化为一片吞噬一切的、浓稠得化不开的黑暗。
我彻底失去了意识。
…
不知过了多久。
一丝冰冷的气息钻入鼻腔,带着浓重的、潮湿的泥土腥味,还有一种…焚烧过后的灰烬气息。
剧痛依旧在身体的每一个角落隐隐作祟,如同无数细小的钢针在不停地扎刺。但那种身体随时要爆炸开来的、让人疯狂的撕裂感,似乎…减弱了?不,不是减弱,是那两股狂暴的力量依旧存在,它们像两条伤痕累累的巨龙,盘踞在我的经脉深处,彼此警惕地对峙着,暂时陷入了一种诡异的、脆弱的僵持状态。每一次它们微弱的碰撞,依旧会带来一阵深入骨髓的绞痛。
意识如同沉船般,艰难地、一点一点地从那片冰冷黑暗的深海里向上浮。
眼皮沉重得像压着千钧巨石。我用了极大的力气,才勉强掀开了一条缝隙。
模糊的视野里,没有火光,没有血色。只有一片死寂的灰暗。
天空是铅灰色的,低垂而压抑,仿佛一块巨大的、肮脏的裹尸布。空气中弥漫着呛人的焦糊味和一种淡淡的、令人作呕的甜腥气——那是大量血肉被烧焦后混合的味道。
目光所及,是一片废墟。
曾经熟悉的打谷场边缘,那堵厚实的石墙只剩下半截残骸,焦黑的断口狰狞地指向天空。周围散落着烧得乌黑的木头、破碎的瓦砾、扭曲变形的农具…还有更多,是形状模糊、焦黑蜷缩的东西,像是一截截烧焦的树根,散落在灰烬和瓦砾之间。那是…尸体。被大火烧过,又被雨水浸泡过的尸体。
我就躺在这些焦黑的断壁残垣和不成形的尸骸之间。身下是冰冷潮湿、混杂着灰烬和血污的泥泞土地。
视线艰难地移动。
不远处,是两具…形状怪异的遗骸。
一具高大些的骨架,以一种扭曲的姿态倒伏在地,大部分血肉早己消失不见,只剩下焦黑的、粘连着少许碳化组织的骨骼。骨骼的形状粗壮,依稀还能看出生前的魁梧。在焦黑的胸骨附近,散落着几片暗淡的、布满裂纹的黑色金属碎片,像是某种武器最后的残骸。
另一具遗骸相对纤细,蜷缩着倒在那高大骨架的旁边。它的骨骼呈现出一种异样的灰白色,上面布满了细密的裂痕,仿佛被无形的力量震碎过。在灰白的骨架上,依稀能看到几缕残留的金色纹路,如同即将熄灭的余烬,微弱地闪烁着,散发出最后一丝圣洁而悲凉的气息。遗骸的一只手臂…靠近肩胛的位置,有着明显的、被啃噬过的痕迹,参差不齐的骨茬暴露在灰暗的光线下。
目光落在那些骨茬上,一种源自灵魂最深处的、冰冷的恐惧和无法言喻的恶心感猛地攫住了我!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喉咙发紧,干呕的感觉汹涌而上。
爹…娘…
这两个字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我的意识里。
昏厥前那疯狂啃噬、吮吸的触感…那温热的血液…那涌入体内的冰冷黑暗和温暖光明…父亲眼中最后熄灭的光…母亲那声叹息般的呻吟…
不是梦!
就在这时,一个声音,突兀地打破了这片死寂废墟的沉默。
“哥哥?”
那声音很轻,带着一丝怯生生的好奇,还有属于孩童的、尚未被这残酷世界完全磨灭的稚嫩。
我僵硬地、如同生锈的机械般,极其缓慢地转动了一下仿佛灌了铅的脖子。
在几块倾倒焦黑的木梁和乱石形成的夹角阴影里,蹲着一个小小的身影。
那是个很瘦小的女孩,看起来只有七八岁的样子。身上裹着一件明显过于宽大、打满补丁、沾满泥污的灰布衣服,几乎把她整个人都罩在里面,只露出一张脏兮兮的小脸。乱糟糟的头发像枯草一样纠结在一起,脸上糊满了黑灰,几乎看不清五官。只有一双眼睛,在灰暗的光线下,显得异常清澈明亮,像两颗落在尘埃里的星辰,带着一种未经世事的天真和…纯粹的疑惑。
她蹲在那里,小小的身体缩成一团,怀里紧紧抱着一个东西。那东西也被她的破衣服遮住大半,只露出一小角——是一块看起来同样沾了灰、但似乎没被烧过的、粗糙的麦饼。
她那双异常干净的眼睛,正一眨不眨地看着我,带着毫不掩饰的好奇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
“哥哥,”她又轻轻叫了一声,小小的眉头困惑地皱了起来,声音里带着一种孩子气的认真,在这片遍布尸骸的焦土上显得如此格格不入,“你睡在坟堆里,不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