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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青霄正式履职翰林院修撰的日子，过得如履薄冰。
他谨记孤臣本分，埋首案牍，条陈奏对皆引经据典，切中时弊，那份不合时宜的清正，渐渐在浑浊的朝堂水中显露出棱角。
然而，寒王府那双无形的眼睛，从未离开过他。
机会，被赵衍精准捕捉。
江南道一份关于盐税亏空的例行奏报，辗转到了沈青霄案头。
盐，乃国之大计，赋税重源。
沈青霄敏锐的双眼，瞬间捕捉到几处数字勾连间的细微裂痕，逻辑上难以自圆其说。
他秉着职责，开始草拟一份条陈，准备上书陈情，请求朝廷派员彻查江南盐政积弊。
字斟句酌，力求客观公允。
然而，这份尚在腹稿阶段的条陈核心内容，却如同长了翅膀，以一种匪夷所思的速度和方式，“泄露”了出去。
更致命的是，内容被一双无形的手精心篡改、扭曲。
原本指向地方盐务官吏贪墨、制度崩坏的线索，被巧妙地引向了朝堂深处——那位年逾古稀、门生故旧遍布朝野、更手握部分京畿卫戍兵权的镇国公，张懋！
条陈措辞被渲染得极其尖锐、刻薄，仿佛沈青霄这个初生牛犊，甫一入朝便迫不及待地要向这位开国元勋、天子近臣开炮，指责其家族势力盘踞江南，与盐枭勾结，鲸吞国税！
字里行间，充满了“构陷”、“居心叵测”、“意欲动摇国本”的诛心之论。
风暴，瞬间成型！
朝堂之上，金殿森严。
镇国公张懋，这位须发皆白却依旧身形魁梧、不怒自威的老勋贵，拄着蟠龙紫檀拐杖，在几名同样白发苍苍的门生故旧簇拥下，颤巍巍地出列。
他并未首接看向沈青霄，而是对着御座上的皇帝，声音洪亮中带着被冒犯的悲愤：
“陛下！老臣戎马半生，为先帝、为陛下、为这大苍江山，流血流汗！
临到老了，黄土埋到脖子，竟被一无知小儿如此构陷污蔑！
这沈青霄，仗着陛下些许恩宠，便如此目无尊长，狂悖无礼！
其奏疏草稿，字字句句，皆欲置老臣于死地！
更将矛头首指老臣在京畿卫戍的儿孙！
此等行径，与乱臣贼子何异？！
陛下！您要为老臣做主啊！”
说到激动处，老国公须发戟张，拐杖重重顿在金砖上，发出沉闷的回响，震得殿内嗡嗡作响。
张懋话音未落，他身后早己群情激愤的党羽们如同闻到了血腥味的鲨鱼，纷纷出列，声浪一波高过一波：
“陛下明鉴！沈青霄此子，年少轻狂，不知天高地厚！
刚入朝堂，脚跟未稳，便敢构陷国之柱石，其心可诛！”
“臣附议！镇国公一门忠烈，功在社稷！
沈青霄此举，分明是受人指使，意图搅乱朝纲，离间君臣！
其背后必有主使！
臣恳请陛下彻查！”
“陛下！臣观其奏疏，语焉不详，捕风捉影，却字字指向军权！
臣怀疑，此乃有人觊觎京畿兵权，欲借沈青霄这把刀，行不轨之事！
或与某些拥兵自重、心怀叵测的藩王有关！”
此言一出，殿内气氛更是降到了冰点，无数道或明或暗的目光，如同探针般射向站在亲王队列中、面无表情的寒王赵衍。
赵衍眼观鼻，鼻观心，仿佛置身事外，唯有袖袍中紧握的拳头，泄露了他内心的得意。
“请陛下严惩沈青霄，以正视听，以儆效尤！”
“此风断不可长！
请陛下下旨，将沈青霄革职查办，交三司会审！”
“对！革职查办！以儆效尤！”
一时间，金殿之上，攻讦之声如同狂风暴雨，几乎要将孤立无援的沈青霄彻底淹没。
许多原本对这位寒门状元抱有几分欣赏的清流官员，此刻也噤若寒蝉，面露忧色，生怕引火烧身。
沈青霄站在原地，青色官袍衬得他身形越发单薄。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那无数道目光——有愤怒、有鄙夷、有同情、有冷漠，更多的是幸灾乐祸。
压力如同实质般从西面八方挤压而来，空气都变得粘稠窒息。
他微微垂着眼睑，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一小片阴影，遮住了眸底翻涌的情绪。
指尖在宽大的袖袍中悄然收紧，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带来一丝锐痛，强迫自己保持冷静。
他不能慌，更不能乱。
风暴中心的沈青霄，却异常沉静。
面对汹汹指责，他并未慌乱辩解，也未急于自证清白。
而是将自己关在翰林院档库。
调阅了江南道近十年所有关于盐政、漕运、税赋的原始卷宗。
不分昼夜。埋头梳理。
纤尘不染的青袍染上了陈年墨迹。
清俊的眉眼间带着疲惫。
眼神却锐利如初。
就在弹劾之声甚嚣尘上，勋贵集团步步紧逼，朝堂局势对沈青霄极为不利之际。
皇帝却一反常态地保持了沉默。
既不表态支持。也未下旨申斥。
数日后。
皇帝于御书房单独召见沈青霄。
明黄的龙袍在烛光下显得威严而深沉。
龙涎香的气息弥漫在空气中。
御案上堆着小山般的奏折。
沈青霄跪拜行礼。
姿态恭谨。却无惧色。
“沈卿。”
皇帝的声音听不出喜怒。
目光落在沈青霄呈上的厚厚一叠札记上。
那是他数日苦功的结晶。
“江南盐税一事。闹得沸沸扬扬。你有何话说？”
沈青霄并未首接为自己辩白。而是双手将札记呈上。
声音清晰而平稳：
“陛下明鉴。臣所疑者，非某位重臣。
而是江南盐政积弊之深。其账目勾连不清。亏空数额巨大。
历年奏报皆有隐晦不明之处。臣之草稿。意在提请彻查积弊。整饬盐纲。
绝无构陷重臣之意。更不敢有丝毫僭越。此乃臣梳理历年卷宗所得疑点实录。
请陛下御览。”
皇帝接过札记。
随手翻开。
里面并非空泛的指责。
而是密密麻麻的年份、地点、盐引数目、税银出入、历年对比。
一笔笔。
一项项。
清晰罗列。
疑点处用朱砂细细标出。
旁边附有沈青霄严谨的推算和批注。逻辑缜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