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叶知秋,风势忽转。这风不在天上,也不在水面,吹在街头巷尾,吹得人心微乱。
那日黄昏,林言之与霜杏带着小儿去南市采买,归途中遇一老妇跌倒在街边,腿骨歪斜,疼得动弹不得。霜杏吓得不知所措,林言之毫不犹豫卸下肩篮,小心搀扶老妇至街尾医馆。
林言之让霜杏把孩子抱回家去,待医馆给老妇包扎之后,又送她回到家中,老妪一路感激涕零,言语间得知她儿子是这县里有点名气的秀才早年丧妻至今未续弦,一路闲话转过几个街头巷尾才送到。
这吕秀才年逾三十,鳏居多年,自诩通经博古、精研礼义,终日闭门读书抄经,偶尔教坊中童蒙念诗。他读《孝经》常常读得热泪盈眶,写骈文铺张辞藻自得其乐,一提仕途便高谈阔论、振衣自傲,又偶尔写书补贴家用,日子倒也过得去。
那日见林言之扶其老母归来,感激涕零之外,更觉世间竟有如此气质出尘之寡妇,顿时魂飞魄散、口不能言,心中大动暗叹“此女与我命格相合,天意如此”。,一眼便瞧见了那抹素衣淡颜,心下惊为天人。
他托母亲打听,才知这林娘子竟是寡妇,心中顿觉“天作之合”。自此三天两头上百川铺“取物补账”,总不避嫌地求见女主。
林言之一开始尚以冷淡相拒,后觉风评难保,便吩咐霜杏接待,自己退居后堂。
可吕秀才不依不饶,送信投诗,甚至托小贩传话,说什么“这些诗,是我昨夜梦中得句,醒来便疾书三十首,皆为娘子而作”,“若林娘子能点一两句,那便胜我读万卷书也”,令人不堪其扰。
一日清晨,林言之在铺外对账,忽觉人影靠近。
回首时,吕秀才己倚在旁侧茶棚,手中执一摞诗稿,笑容堆得满面都是折褶:“林娘子今日如画中人,方才那一笑,首叫我梦中诗句都活了。”
他竟将手中一叠信笺硬塞到桌上:“这几日读《诗经》有感,文思泉涌,不妨一观。”
林言之冷言道:“吕秀才,市坊之地,不宜张扬。”
吕秀才偏不理会,竟笑着唤起她儿子:“孩儿来,唤我一声爹爹如何?”
那小儿本己怯生生站在一旁,被吓得哇地一声大哭。“这孩子若有书卷气,日后倒有望中举。”
那小儿哇地一声哭出来。
林言之闻声转身,见他还一副“自家人”的模样,气不打一处来,沉声道:“吕秀才,请自重。”
吕秀才神色一变,半带委屈地说:“林娘子,实不相瞒,我心悦于你。你我一寡一鳏,不如结个伴这日子有个照应也好。若你我成亲,孩子唤我一声亦算正统””
林言之冷笑,抬眸而语,语气虽平,句句如刀。
“我夫君虽亡,我亦未曾想再嫁。不是旧情难舍,只因我不欲与人周旋那等婆媳之事。”
吕秀才怔住,嘴唇发抖。
林言之继续道:“你若真要娶我,须应我两件事:一、我不认你母为家人;二、我不尽半分孝道。你若能允,我自无话。”
吕秀才面红耳赤,怒道:“你……你怎如此悖礼!百善孝为先,你这般蛇蝎心肠,有辱斯文!”
林言之眉不动,眼不抬,只回一句:“斯文?你这点斯文,怕是从书页里捡来的。”
吕秀才被她说得哑口无言,愤然扔下一句话:“你将来定会无人问津,孤老终生!”
说罢拂袖而去。
门前又恢复清净。
林言之轻吁一口气,抬手抚额。
一旁桥下,有一扁舟斜泊,舟头一人听得分明。
许击慢悠悠走上岸,抖开折扇,倚着门口立着:“果然……寡妇门前是非多。”
林言之正端茶欲饮,忽听此言,手一颤几乎失手。她猛然抬头,便见门口折扇轻摇,那男子眉目疏朗,带着似笑非笑的神色,不是他又是谁
正是昨日灯下拉错手之人。
她顿时羞愤难当,脸颊通红,咬唇瞪道:“你……”
许击一本正经点头:“我可不是来求亲的。”
“……你最好不是。”她气结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