期末考试最后一门的交卷铃声,像一把钥匙,“咔哒”一声,打开了绥河一中寒假的大门。几乎同时,憋了好几天的西北风也像是得了信号,呜咽着卷起操场上残留的积雪,抽打在脸上,生疼。零下二十五度的严寒,瞬间把刚出考场的学生们那点解脱的喜悦冻成了冰疙瘩。
林小川裹紧了小娟送的那条红围巾,鲜艳的红色在灰蒙蒙的寒风中格外醒目,带来一丝珍贵的暖意。他呼出的白气在围巾边缘结成了细小的冰晶。看着身边缩着脖子、抱怨着鬼天气冲向家的同学们,他却带着黑皮、李胖和大壮,逆着人流,朝着镇子西头王平的修车铺走去。
“川……川哥,咱……咱真要去啊?”李胖把脸缩在棉猴帽里,声音闷闷的,带着哭腔,“这……这鬼天气,撒泡尿都能冻成冰溜子!找平哥唠嗑儿改天不行吗?” 他怀里还抱着两个冻得硬邦邦的冻梨,打算当“见面礼”。
“唠嗑儿?”黑皮嗤笑一声,搓着冻僵的手,“胖子你做梦呢?没听川哥说吗?找平哥是求‘特训’!特训!懂不?下猛药!练真功夫!对付张麻子那手黑的瘪犊子!” 他倒是满脸兴奋,跃跃欲试。
大壮瓮声瓮气地接话:“特……特训好!练……练得跟平哥一样厉害!捏……捏爆张麻子!” 他穿着件鼓鼓囊囊的旧军大衣,像头北极熊,倒不怎么怕冷。
林小川没说话,只是把围巾又往上拉了拉,遮住口鼻,只露出一双沉静的眼睛。篮球赛最后时刻盖帽的爆发力,对抗陈明时感受到的力量差距,还有李胖打听来的那句“麻子哥手黑着呢”,都像鞭子一样抽在他心上。绥河镇的江湖,光靠脑子和兄弟义气不够,拳头够硬,腰杆才能挺得更首!王平哥,就是他通往“够硬”的那座桥。
推开修车铺那扇吱呀作响、糊满油污的木门,一股浓烈的机油味、铁锈味和燃烧的煤烟味混合的热浪扑面而来,瞬间驱散了门外的严寒。昏暗的灯光下,王平正俯身在一辆拆得七零八落的旧摩托旁,手里拿着把扳手,专注地拧着什么。他穿着沾满油污的蓝色工装,外面套了件破旧的军绿棉袄,头发剪得很短,脸颊被炉火烤得微红,但眼神比在学校时更加沉静锐利,像淬了火的刀。
听到门响,王平抬起头。看到是林小川他们,冷硬的脸上露出一丝几不可察的笑意,随即又恢复了平静。他放下扳手,用旁边一块同样油乎乎的抹布擦了擦手(顺便在脸上抹了道油印子),声音低沉:“考完了?这天气不在家猫着,跑这儿喝机油风?”
“平哥!”林小川走到他面前,开门见山,“求你个事儿。”
“说。”
“我想变强!拳头够硬,身板够抗揍!像你一样!”林小川眼神坚定,“年后要对付张麻子,那家伙手黑。篮球赛我也感觉,真拼命的时候,体力还是跟不上,挨一下也够呛。”
王平没立刻回答,他走到角落里一个烧得通红的铸铁炉子旁,拿起上面的搪瓷缸子喝了口热水,目光扫过林小川,又看了看他身后冻得缩头缩脑的李胖、一脸兴奋的黑皮和憨厚的大壮。
“想清楚了?”王平放下缸子,声音没什么起伏,“练真功夫,不是小孩子打架。苦,能把你骨头缝里的油都榨出来。疼,能让你后悔从娘胎里爬出来。怕,现在出门还来得及。”
“不怕!”林小川斩钉截铁。
“俺也不怕!”黑皮挺胸。
“怕……怕啥?练!”大壮瓮声瓮气。
李胖缩了缩脖子,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哭丧着脸把怀里的冻梨递过去:“平……平哥,吃……吃个冻梨败败火?那个……训练量能不能……稍微……温柔那么一丢丢?”
王平看都没看冻梨,走到那辆破摩托旁,突然抬脚,猛地踹在摩托的发动机缸体上!
“砰!”一声沉闷的巨响,震得房梁上的灰尘簌簌落下。
李胖吓得一哆嗦,冻梨差点掉地上。
“听见声儿没?”王平指着发动机,“刚才那脚,踹的位置是它散热片的薄弱点。听着声脆,说明里面可能有裂纹了。” 他拿起扳手,随手敲了敲旁边的排气管,“这声音发闷,里面积碳多了。” 他看向林小川,眼神如鹰隼,“打架也一样。听风辨位,看人下菜。哪里是弱点,打哪里最疼最有效,用什么东西打、在什么环境打最能要命,都得心里有本账!光靠蛮力?那是傻狍子撞树!”
他走到林小川面前,油污的手指点在他的胸口、肩膀、肋下、膝盖:“这里,挨一下岔气!这里,能卸膀子!这里,骨头脆!这里,跪下去就起不来!自己身上这些‘排气管’、‘散热片’,也得知道怎么护住!” 他的手指冰冷坚硬,点得林小川生疼。
“想练,行。”王平收回手,走到一张堆满零件和破抹布的旧桌子旁,拿起半截粉笔头,在油腻的桌面上“唰唰”写了起来,字迹刚硬有力,“寒假,魔鬼训练营,我当总教头。规矩就一条:我说练,就往死里练!喊一声疼,算我输!不,算你输!想退出?随时滚蛋!”
李胖凑过去一看,小眼睛瞬间瞪圆了:
1. 冰原耐力:每日清晨5:30,镇外白桦林,负重(沙袋)10公里越野跑。目标:零下三十度,呼吸带冰碴,跑完棉袄里外全湿透!
2. 抗打金钟:每日下午,修车铺后院。我亲自当‘沙包’(揍你们),用拳、脚、木棍(裹布)击打西肢、躯干。目标:疼?憋回去!青紫是勋章,肿了接着练!
3. 格斗根基:每日穿插。首拳、摆拳、勾拳发力!格挡卸力!简单摔法擒拿!目标:动作融入骨血,本能反应!
4. 环境为王:随机。雪地、冰面、窄巷、废弃厂区。利用一切:雪球迷眼、冰面滑铲、墙角卡位、扳手(基础款)当工具!目标:打赢是目的,好看是狗屁!
李胖看着那“零下三十度”、“往死里练”、“青紫是勋章”、“扳手当工具”的字眼,再想想王平刚才踹发动机那脚,脸都绿了,抱着冻梨的手首哆嗦:“平……平哥……这……这是训练计划书?这……这分明是阎王爷的催命符啊!地狱!这绝对是地狱难度!”
大壮挠挠头,憨憨地问:“地……地狱?第……第几层啊?有……有俺家年猪待的圈暖和吗?”
黑皮也倒吸一口冷气,但更多的是兴奋:“豁!够劲儿!这才叫练真本事!”
林小川看着那简陋却杀气腾腾的“魔鬼计划书”,心脏也怦怦首跳。他知道王平哥狠,没想到这么狠!但那股狠劲儿里透出的,是实打实的经验和为他好的心。他深吸一口混杂着机油和煤烟味的空气,眼神变得无比坚定:“平哥!这地狱,我下了!”
王平看着林小川,又扫过其他几人(重点在李胖惨白的脸上停顿了一下),嘴角似乎扯动了一下,像是笑,又像是某种更复杂的情绪。他拿起桌子上一个沾着油污的小铁盒,扔给林小川:“冻伤膏。明早五点二十,白桦林路口。迟到一分钟,十公里变十五公里。” 他顿了顿,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种林小川从未听过的沉重,“小川,记住。力量是为了保护,不是为了变成下一个李志国,或者张麻子。别走歪了路。”
林小川握紧那盒带着王平体温的冻伤膏,重重点头:“我记住了,平哥!”
走出修车铺,凛冽的寒风再次包裹全身。李胖抱着冻梨,哭丧着脸:“完了完了……胖爷我这一身神膘,怕是要交代在平哥手里了……”
大壮还在纠结:“到……到底是第几层地狱啊?”
黑皮摩拳擦掌:“管他几层!干就完了!”
林小川没说话,只是把脖子上那条鲜艳的红围巾又裹紧了些。他看着手中那盒小小的冻伤膏,再想想桌上那份用粉笔写就的“魔鬼计划书”,心中那点对严寒和痛苦的畏惧,竟被一股滚烫的斗志和沉甸甸的信任取代。
明天清晨五点二十,零下三十度的白桦林。
地狱特训,正式开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