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绥河一中初一西班的教室里，下午最后一节自习课。阳光斜斜地照进来，空气里漂浮着粉笔灰和少年人特有的汗味。大部分学生都在埋头赶作业或者小声聊天，只有靠窗最后一排的那个位置，气氛截然不同。
林小川没有看书，也没有写作业。他背靠着冰凉的墙壁，一条腿曲起踩在凳子横梁上，手肘支着膝盖，下巴搁在手背上。窗外透进来的光线，照亮了他半边脸。那张脸上，前几日的惶恐和眼泪早己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冰冷的沉静。但那双眼睛……那双眼睛深处，却像藏着两簇被强行压制的、不安分的火焰，时不时扫过教室门口和窗外，带着一种猎食者般的警惕和……不耐烦。
他在等。
等他的“首席情报官”——李胖李富贵同志，带来关于“头号大敌”张铁头的最新动态，以及关于“目标人物”刘猛的情报。
自从前天晚上在冰冷的河堤上吼出那句“靠自己”的宣言，林小川感觉自己像是被扒掉了一层皮，又像是被强行塞进了一副冰冷的铠甲。恐惧还在，但被一种更蛮横的狠劲死死压住。他知道自己现在就像个刚学会走路就想跑的小孩，莽撞，笨拙，但那股破釜沉舟的劲儿，愣是撑着他挺首了腰板。
“靠自己”，第一步，就是情报！知己知彼！王平哥说过，脑瓜子也得用上！所以，他需要眼睛，需要耳朵。而李胖，这个胆小如鼠却对他死心塌地的胖子，就是目前唯一能用的人选。
“李胖这瘪犊子……跑哪儿去了？”林小川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嘀咕了一句，手指无意识地敲打着膝盖骨。他昨天给李胖下了两个死命令：一，死死盯住三班张铁头，看他有啥异动，尤其是关于“卸腿”报复的；二，打听清楚隔壁二班那个刺头刘猛的底细——家庭背景、性格弱点、平时活动规律、跟谁混！这是他“收服同届”宏伟蓝图里，准备第一个下手的“软柿子”（相对张麻子而言）。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下课铃快响了。林小川的耐心在一点点耗尽。他脑子里己经开始模拟各种可能：张铁头是不是在召集人手？刘猛是不是有什么特殊癖好可以利用？他需要信息！准确的信息！来填充他那个刚刚构建、还空荡荡的“作战指挥部”！
就在这时——
教室后门被小心翼翼地推开一条缝。一颗圆滚滚、汗津津的脑袋，像做贼一样探了进来。正是李胖！他那张胖脸上蹭着几道灰，鼻尖通红，门牙漏着风，小眼睛滴溜溜乱转，紧张地扫视着教室，当看到林小川时，明显松了口气，但随即又露出一副苦瓜相。
他像只受惊的肥兔子，缩着脖子，贴着墙根，以一种极其别扭且引人注目的姿势，“滋溜”一下快速挪到林小川旁边的空位（林小川刻意留的），一屁股坐下，带起一阵凉风和……淡淡的冻梨味？
“川……川哥！”李胖压低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喘息，门牙漏风让他的声音听起来像破风箱，“可……可憋死我了！盯……盯梢这活儿……真……真不是人干的啊！”
林小川强压下心头的急躁，眼神锐利地扫向他：“少废话！张铁头那边什么情况？刘猛呢？打听到没？”
“打……打听到了！都……都有！”李胖挺了挺圆滚滚的胸脯，努力想表现出专业情报人员的风范，可惜配上他那张惊慌的胖脸和漏风的门牙，只显得滑稽，“我……我李富贵出马，一……一个顶俩！”
他先鬼鬼祟祟地左右看了看，确定没人注意他们，才凑近林小川，用气声说道：“张……张铁头那边，炸……炸锅了！歪……歪嘴刘亲口跟我说的，绝……绝对保真！”（歪嘴刘，三班著名包打听，李胖发展的第一个线人）
“说重点！”林小川不耐烦地皱眉。
“是是是！”李胖一哆嗦，语速加快，但漏风更严重了，“张……张铁头他爹，真被锅炉房扣了半个月工钱！回……回家就抄起烧火棍，把……把张铁头抽得嗷嗷叫！屁……屁股都开花了！张……张铁头气疯了！在……在班里摔桌子砸板凳，嗷嗷叫着……说……说这事儿不算完！一定……一定要让你和……和林叔付……付出代价！还……还说……”
“还说什么？”林小川眼神一冷。
“还……还说……”李胖咽了口唾沫，小眼睛瞄着林小川的脸色，“光……光卸你一条腿……不……不够本了！要……要连你爸的桑……桑塔纳车轱辘……都……都给你卸了！”（歪嘴刘可能夸大了，李胖复述时又加上了自己的想象）
卸车轱辘？林小川嘴角抽搐了一下，这报复方式……还挺有“创意”。不过，这情报印证了张铁头的暴怒状态，也说明他爹的威胁暂时有效（只敢叫嚣，不敢立刻动手）。算是有用信息。
“嗯。继续。刘猛呢？”林小川追问核心目标。
“刘……刘猛！二班那个刺儿头！打……打听清楚了！”李胖来了精神，从他那印着“为人民服务”的绿色帆布书包里，神秘兮兮地掏出一个……啃了一半、还沾着点可疑污渍的冻梨？
林小川：“……？” 这他妈是情报？还是夜宵？
“川……川哥，别……别急！”李胖献宝似的把冻梨往前递了递，一脸“你懂的”表情，“这……这可是好东西！我……我特意去小卖部，找……找老板儿子‘小胖墩’打听的！用……用这个换的！”（冻梨贿赂法）
林小川看着那个脏兮兮的冻梨，额角青筋跳了跳。他强忍着把冻梨糊李胖脸上的冲动，咬着牙：“说！人！话！”
“哦哦哦！”李胖赶紧把冻梨收回去，宝贝似的擦了擦（结果更脏了），压低声音：“刘猛！家……家住镇西头老粮站后面那排平房！他……他爸是粮站扛麻袋的！力……力气贼大！他妈……在……在街口摆摊卖煎饼果子！刘猛……就……就好吃！尤……尤其爱吃肉！见……见着肉就走不动道儿！”（小胖墩的情报可能侧重吃）
林小川眼神微动。爱吃？好！这或许是个突破口！用食物拉拢？他爸的“钞能力”正好派上用场！
“还有呢？性格？跟谁混？放学后爱去哪儿？”
“性……性格？”李胖努力回忆小胖墩的话，“脾……脾气暴！一……一点就着！跟……跟三班张铁头不……不对付！据……据说因为……因为抢过篮球场打过架！放……放学后……”李胖皱起胖脸，努力回想，小眼睛眨巴着，“小……小胖墩说……说刘猛放……放学老爱往‘西边’跑……好……好像是去……去……”
“去哪儿？！”林小川身体微微前倾，这是关键！掌握对方活动规律，才能制造“偶遇”或“伏击”机会！
李胖皱着眉头，门牙漏着风，努力模仿着小胖墩当时含糊不清的发音：“小……小胖墩说……说刘猛总……总去……‘台……台球厅’？不……不对……” 他挠了挠头，一脸困惑，“好……好像是……‘西……西毛房’？对！就……就是‘西毛房’！他……他说刘猛放……放学就爱钻‘西毛房’！神……神秘兮兮的！”
“西毛房？”林小川一愣。绥河一中西边……确实有个地方叫“西茅房”！那是学校西侧围墙外一个废弃己久、臭气熏天的老式公共厕所！因为太脏太偏，早就没人用了，成了流浪猫狗的乐园和一些不良学生抽烟、藏东西的据点。
刘猛放学就爱钻那个又脏又臭的“西茅房”？还神秘兮兮的？
林小川的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这……这算什么爱好？难道刘猛有某种特殊癖好？或者……那里是他们二班刺头的一个秘密据点？在里面密谋什么？
“你确定？是‘西茅房’？不是‘台球厅’？”林小川再次确认，他隐约觉得有点不对劲。镇西头确实有个台球厅，叫“老枪台球”，是混混学生爱去的地方。
“确……确定！‘西毛房’！”李胖拍着胸脯保证，门牙漏风让“茅”听起来更像“毛”，“小……小胖墩亲口说的！我……我听得真真儿的！他还说……刘猛每次进去……都……都得待好一阵子才出来！肯……肯定在里头干……干大事儿！川哥！这……这情报绝对保真！‘西毛房’！没跑儿！”
看着李胖那信誓旦旦、一脸“立大功”的表情，林小川心里那点疑虑被压了下去。也许……刘猛就是有这种怪癖？或者那里真是什么秘密基地？不管了！情报到手，先踩点看看！
一个初步的计划雏形在林小川脑子里快速形成：放学后，带李胖去“西茅房”附近蹲守！看看刘猛到底在搞什么鬼！如果机会合适……或许能堵住他，谈谈“合作”的事？顺便试试自己这副“靠自己”的拳头和胆量！
想到这里，林小川眼中那两簇火焰猛地一跳！一种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兴奋和紧张感攫住了他！他猛地一拍桌子（声音不大，但吓得旁边同学一哆嗦），压低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狠劲命令道：
“好！李胖！干得不错！”
“放学！校门口集合！”
“跟我去‘西茅房’！”
“会会那个刘猛！”
“啊？！”李胖脸上的得意瞬间凝固，取而代之的是巨大的惊恐！去……去那个传说中臭气熏天、可能有埋伏的“西茅房”？还要“会会”脾气暴躁的刘猛？！这……这跟说好的“打听情报”不一样啊！
“川……川哥！不……不是吧？”李胖哭丧着脸，手里的脏冻梨都忘了擦，“那……那地方太……太危险了！臭……臭都能把人熏死！要……要不……再……再打听打听？” 他试图挣扎。
“少废话！情报是你搞来的！地点是你确认的！”林小川眼神一厉，那觉醒后的狠劲透体而出，吓得李胖把后面的话全咽了回去，“是爷们儿，放学就跟我走！怕了，以后就别说认识我林小川！”
说完，林小川不再看他，抱着书包，目光再次投向窗外，眼神锐利地扫视着校园，仿佛在搜寻猎物。下课铃声适时地响起，尖锐刺耳。
李胖看着林小川那决绝的侧脸，又低头看了看手里那个沾着油泥、牙印和灰尘的冻梨，感觉自己的小心脏也跟着那铃声一起，疯狂地“扑通扑通”跳了起来。
去……去“西茅房”堵刘猛？
这……这情报……
保……保真……吗？
李胖的胖脸上，第一次对自己的“专业能力”，产生了深深的、带着冻梨味儿的……怀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