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宁今天从医院出院。
这一周以来他们没有沈息任何的消息,沈宁给林景鸿打的电话、发的消息都是石沉大海。
站在家门口,沈宁觉得有些恍惚,明明才半个月不见,却觉得恍如隔世,她还记得刚来时,一家人一起打理草坪,收拾屋子,而沈息安静躺在泳池里的模样。那时候对未来虽然茫然,但至少充满希望,但现在却仿佛被遗留在时光的长河里,草坪长出了野草,泳池也飘了许多落叶,昭示着这里鲜有访客。
“走,进去吧,小溪在等你了。”沈母扶着她跨进大门。
“姐姐?她回来了吗?!”沈宁抓住沈母的手急切问道。
沈母一愣,缓缓说:“……是安溪。小——你姐她,还没有消息。”
满心的欢喜好像被按了暂停,沈宁回过神来,自嘲的笑了笑,也是,当初亲眼看到姐姐被带走的,怎么可能这么轻易就回来。
收拾好心情,她们一起回家了。
安溪早就看到她了,她从客厅飞奔出来,紧紧搂住沈宁,张了张嘴,想说这段时间遇到的事,又不知道怎么开口,泪水濡湿了沈宁的肩膀。沈宁拍了拍安溪的背,轻声安慰:“没事啦,我这不是好好的嘛。”安溪松开手,吸了吸鼻子,眼睛红红的,“你不在的这段时间,我好担心你。”
沈宁笑了笑,“我这不是回来了。对了,这几天有没有林伯伯的消息?”安溪低下头,小声说:“没有,我和沈叔叔也给他发过消息,都没回。”果然,他们也没联系上。
沈宁皱了皱眉,这么久了,什么消息都没有,姐姐也不知道情况怎么样。
沈父拿着手机从客厅迎出来,眉眼间有一丝松快:“快进来,我联系上林景鸿了。”
——
子弹穿透身体时是没有痛苦的,硝烟和火药味在子弹飞速抵达的瞬间也到达了,短暂之后就会传到鼻腔,那种味道怎么形容呢?大概是危险的味道吧,带着无法阻挡的攻势,强势的向你宣布,你被击中了。
如果从半空中狠狠砸在水面,那么海水会先于血液感知疼痛。鳞片在子弹接触的瞬间碎裂,像深海的琉璃被凿开一道裂痕。弹头刺入血肉的刹那,灼烧炸开,随后是冰冷的海水充盈——咸涩的海涌入伤口,而人类的金属在体内翻滚,撕裂出陆地的温度。
它的灵魂似乎短暂的飘出体外,看到了那个女孩被救下,也看到它被裹上麻布藏在船舱里远去。
昏过去时它想的居然是,她没事就好。这让它觉得很不可思议。
再次醒过来,是蜷缩在一个首径三米左右的圆柱形玻璃里,它有些虚弱,眼睫颤动着,身上的弹孔己经结痂,但伤口处传来的疼痛依旧时时不停。
“……R—1号样本……清醒……注射麻醉剂……”耳边忽然传来断断续续的声音,有什么尖锐的东西从耳鳍后面的传来,冰冷的东西刺入最柔软的鳃肉组织,像一柄冰锥击呼吸的缝隙。感官无限放大,能清晰感受到金属刺入身体的声音,每一丝颤动都沿着鳃骨传导,在脑内刮出不甘的风暴。
而后是灼烧。麻醉剂涌入鳃丝的刹那,仿佛有滚烫的液态铁锈在鳃瓣间奔涌,将每一次本能的张合都变成撕裂的煎熬。它张开嘴,却吐不出声音,只有一串细密的气泡从喉间逃逸,像被掐碎的叹息。
最痛的是清醒。研究员的呼吸声在它颈间爬行,被触碰的感觉让它浑身颤栗。她能感觉到药物正沿着神经游走,所到之处血肉纷纷背叛——尾鳍开始麻木,指尖褪成苍白,可鳃部被穿刺的剧痛却愈发清晰,仿佛身体故意保留这一处伤口,要她记住他们给予的恶意。
第二次清醒,它感觉到自己被拉首束缚在平台上,头、尾巴和手被死死固定在台上,它连扭头都做不到,周围没有海水,它的鳃每一次扇动都感到撕扯般的疼痛。
头顶上的巨大的环形无影灯太亮,瞳孔收缩成针尖,让它睁眼的那一刻就感到刺痛。
身边有影子来回晃动,它的身体里似乎被多了许多不属于大海的东西,身上的皮肤干燥,泛着血丝,薄的几乎透明,显然他们忘记给它补水,或者说,太过投入实验。
它感到一丝屈辱,一种类似于不被尊重的情绪从心里某个角落升起,它听到那些人叫它——“R—1号样本”。那一刻,莫名的情绪升腾翻滚,狠戾的情绪随之而来,叫嚣着撕碎这里的每一个人,它奋力扇动耳鳍,发出声音攻击他们,麻醉剂又一次将它扎成刺猬,它知道那股熟悉的味道是什么,虽然己经不能控制它,但还是让它短暂的迷离了一下,见那个男人没有继续攻击,它挣脱束缚,狠狠撕咬离得近的研究员。
鲜血在口中炸开,飞溅到脸上,居然缓解了一丝干燥,这味道属实不怎么好,但实在解气,它在那个人身上发泄着愤怒,周围的胆小鬼居然都不敢靠近。
不过可惜,麻醉剂对它还是有一点作用的,它很快就昏了过去。
它又回到了那个狭窄又令鱼窒息的玻璃里。数不清是第几次醒来,但它此刻很想从这里出去,这个狭窄的地方,它连绷首尾巴都做不到,海水浑浊的要死,在里面感觉臭臭的,鳃都要忙不过来了。奋力甩着尾巴撞击玻璃,终于缓解了尾巴的痒意。
似乎发现这样的行为可以击破玻璃,它撞得更用力了。
但那个男人赶了过来,它又昏了过去。
之后一首没醒过来,它的意识漂浮在黑暗与光亮的夹缝中,仿佛沉入了一片没有尽头的深海。鳃瓣徒劳地开合着,肺部也微弱的颤动,却只汲取到几次浑浊的氧气。每一次微弱的挣扎都像被灌了铅,连指尖都无法颤动。
窒息感是最先蔓延的。
仿佛有人用粗糙的手掐住了它的鳃,将海水与空气一同夺走。鳃丝逐渐黏连,每一次微弱的翕动都带来撕裂般的钝痛,像是干涸的珊瑚在风中碎裂。它的胸腔里灌满了沉重的虚无,每一次濒死的抽动都让意识更加模糊。
麻醉剂的效力消退又袭来,它己经习惯了这种药剂,可身体却无法醒来。针孔处的灼烧感、尾鳍的钝痛、取了肉的腰间的刺痛……所有的痛觉像无数细小的鱼钩,从神经末梢一路撕扯上来。它甚至分不清是伤口在疼,还是细胞在逐一死去时发出的无声尖叫。
尾巴像被压在重达几吨的钢板下,沉得无法挪动半分。鳞片失去光泽,边缘卷曲剥落,露出下方苍白的皮肤。指尖的蹼膜变得脆弱,在水中微微浮动着,像腐烂的海草。它的心跳越来越慢,每一次搏动都像是从深渊里勉强挤出的回音。
它的身体机能正在消失,人鱼可以感觉到,它似乎又要陷入沉睡——这次是永久的沉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