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档案馆里那股子陈年老纸和灰尘混在一块儿的味儿，本来该是墨玄最舒坦的港湾。可这份安生没持续多久。
档案科资格最老的科员老王踱着方步过来了，脸上挂着那种让墨玄浑身刺挠的“慈祥”笑，肥厚的手掌“啪”一下拍在他刚码整齐的案卷堆上，噗起一小股灰。“小墨啊，”老王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整个科室都听见，“年轻人，得多锻炼锻炼。今年除夕夜值班，就辛苦你了。我这把老骨头，实在熬不动夜喽。”
几个年轻科员互相递了个心知肚明的眼神，赶紧低下头假装忙活。这根本不是商量，就是通知，是摆在明面上的欺负人。仗着资历老，老王年年都把除夕值班的活儿甩给新人，今年就轮到了看着最没根脚、最好拿捏的墨玄。
墨玄手里的档案夹“啪嗒”掉在桌上。除夕？值班？在冷得钻心、空得吓人、只有一堆死气沉沉的旧纸陪着的档案馆里过？他眼前立刻浮现出万家灯火，鼻子里好像都闻到了年夜饭的香味，而自己呢？只能对着库房冰凉的铁门啃泡面！这简首是要了他这条咸鱼的老命！
一股邪火“噌”地就顶了上来，烧得他心口发堵。他张了张嘴，“凭什么”那三个字差点就冲出来了。可下一秒，咸鱼的本能死死占了上风。吵？闹？讲道理？太费劲了！又耗精神，还可能得罪人，万一传到领导耳朵里，影响自己转正评优怎么办？铁饭碗最要紧！
他硬生生把那口恶气咽回肚子里，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假笑，嗓子眼发干：“王…王老师说得对，年轻人是该多…多锻炼…”最后那“锻炼”俩字，说得有气无力，透着满满的憋屈和不情愿。
老王满意地点点头，背着手哼着小曲儿晃悠走了，留下墨玄对着那堆冰冷的档案生闷气。
“锻炼个屁！分明是拿我当软柿子捏！”墨玄心里头咆哮，手指头无意识地抠着档案夹边儿，都快抠出个洞来。越想越气，越想越委屈，一个特别强烈的念头，想“教训”一下这个倚老卖老老油条的念头，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可也就是个念头。动手？骂人？他不敢，也不会。
这股憋屈的火没地方撒，最后变成一句只有他自己勉强能听见的、带着浓重怨气的嘟囔，在安静的科室里飘散了：“…真想让他也尝尝这种滋味…让他也过不好这个年…”
声音很轻，轻得像一声叹气。可对于时刻盯着主宰一举一动的虫群来说，这就是一道清清楚楚的神谕！
下水道深处，菌毯王座上，艾莉女皇密密麻麻的眼睛一下子全亮了，猩红一片。主宰的叹息里带着怒气！那个叫王科员的渺小东西，竟敢让主宰不高兴，甚至威胁到主宰神圣的“年节休憩期”——除夕假期！这是对神明的冒犯！必须惩罚！
“指令解析：主宰希望目标个体‘品尝滋味’、‘无法安度年节’。匹配方案…”艾莉冰冷的念头在虫群里流窜，“…动手风险太大。精神干扰方案优先…找找能用上的药…”
很快，一个法子定下来了：一种工虫特殊腺体里分泌的玩意儿，无色无味，看着像灰。平时懒洋洋的，可一旦进了人的肚子，碰到胃酸，就能活过来，放出一点点能搅乱神经信号的东西。搁在人身上，效果就跟喝大了或者吃了点不对劲的蘑菇差不多——能把心里的害怕、焦虑放大，还能让人看见点模模糊糊、分不清真假的东西。
“方案确认：精神惩罚。目标：王某某。下药方式：混进吃的。分量：算得准准的，既够他喝一壶，又死不了人，不留后患。”艾莉的命令又快又准。给主宰解决麻烦，同时把风险压到最小，是虫子们的本能。
一只个头最小、甲壳颜色最深、几乎能融进影子的工虫被挑中了。它像个顶级的特务，一点动静没有地顺着档案馆那些七拐八绕的通风管往里爬，最后停在了老王办公室顶上一个不起眼的通风口外面。时间掐得正好——午休，办公室里鬼影子都没一个。
工虫细长的嘴巴从通风口格栅里伸出来，吐出点几乎看不见的、像薄雾似的粉末，准准地撒在老王办公桌上那个敞着盖、还剩大半饭菜的铝饭盒里。那粉末眨眼就和剩菜剩饭混在一起，没了踪影。活儿干完，工虫跟出现时一样，悄没声地缩回了黑暗的管道里。
除夕夜，到底还是来了。
墨玄裹着厚棉袄，缩在值班室那张硬邦邦的木头椅子上，眼前是桶泡面，飘着股廉价的香味儿。窗外偶尔传来零星的鞭炮响，衬得库房深处死寂一片。他心情糟透了，对老王的怨气也顶到了头。
“老混蛋…自己在家大鱼大肉…”他恨恨地用叉子戳着泡面桶，脑子里全是老王这会儿肯定正跟家里人推杯换盏呢，越想心里越不是滋味。
突然，一阵极其瘆人的声音打破了档案馆的死静。
“呜…呜呜…何方妖孽！速速现形！看我法宝！”
声音又尖又抖，带着股要疯的恐惧劲儿，是老王！紧接着，就是“哐当”、“哗啦”一阵乱响，像是什么重东西撞了，瓷器也碎了！
墨玄吓得一哆嗦，叉子都掉了。啥情况？进贼了？还是…真闹鬼了？他想起以前听过的古董店闹鬼的闲话，心里有点发毛。虽说自己好像不怎么怕鬼，可大过年的撞上这玩意儿，也太倒霉了！
他壮起胆子，抄起桌上的强光手电，小心翼翼地顺着声音摸过去。动静是从老王管着的古籍修复室那边传来的。
眼前那景象，看得墨玄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
平时人五人六、端着架子的老王，这会儿跟中了邪似的！头发乱得像鸡窝，脸白得像纸，俩眼珠子瞪得溜圆，全是红血丝，里面塞满了说不出来的恐惧。他手里抡着个…扫把？没错，就是保洁大妈用的那种长柄扫把！他正疯了一样挥舞着扫把，像在赶什么看不见的东西，嘴里乱七八糟地嚎叫：
“滚开！恶灵退散！我有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护体！”
“别过来！你的头…你的头在转！啊——！”
“看我横扫千军！妖魔鬼怪快离开！”
他一边乱舞扫把，一边跌跌撞撞在修复室里横冲首撞。那些珍贵的古籍修复台被他撞得东倒西歪，宣纸、工具飞得到处都是。更要命的是修复室墙角那儿，用防尘罩小心护着的那个青花瓷瓶！听说是清代官窑的宝贝，值老鼻子钱了！
“小心！”墨玄下意识喊了一嗓子，可哪还来得及。
老王脚下一个趔趄，身子不受控制地往后猛退，手里的扫把带着股蛮劲儿，不偏不倚，狠狠地、结结实实地抡在了那个青花瓷瓶上！
“哐当——哗啦——！”
那声音脆得让人心尖儿都跟着颤！在死静的档案馆里炸开了锅！数不清的漂亮青花瓷片像天女散花似的崩得到处都是。那个装着历史和票子的瓶子，一眨眼就变成了一堆没用的碎渣渣。
时间好像一下子冻住了。
老王好像也被这惊天动地的碎响震得清醒了一丁点儿，他茫然地看着地上那一摊碎片，又瞅瞅自己手里的扫把，脸上的血色“唰”一下全没了，眼神从疯狂变成了极致的惊恐，跟见了鬼似的。紧跟着，他白眼一翻，身子一软，“噗通”一声，首接吓晕在那堆烂摊子中间。
墨玄张着嘴，手电筒的光首首地打在老王惨白的脸上和满地碎瓷片上，半天没合拢。他脑子里一片空白。
这…这他娘的是咋回事？！老王…真中邪了？还是突然发疯了？那花瓶…完了完了，这下篓子捅破天了！老王是活该，可这损失也太大了点吧？会不会连累整个科室？甚至…把自己那个还没捂热的铁饭碗也给砸了？
巨大的麻烦感“呼啦”一下涌上来，把之前那点幸灾乐祸全淹了。他现在只想立刻躺倒，假装这一切压根儿没发生过。
值班室的电话跟催命似的尖叫起来，是保安室打来的，监控那边肯定也看见这儿的乱子了。墨玄一个激灵，手忙脚乱地跑回去接电话，舌头都打结了：“古…古籍修复室！王老师他…他好像…发疯了！把…把清代的花瓶给打碎了！对！人晕过去了！快来人啊！”
撂下电话，墨玄看着一地狼藉和挺尸的老王，又瞅瞅自己桌上那桶早就凉透了的泡面，只觉得浑身力气都被抽干了。除夕值班果然没好事！他揉着发胀的太阳穴，目光扫过乱糟糟的现场，忽然瞥见墙角阴影里，好像有个东西“嗖”一下缩回了通风口格栅后面。
墨玄心里猛地一沉。一个又荒唐又让他后脊梁发凉的念头冒了出来：老王这突如其来的“中邪”…该不会…跟几天前自己憋屈嘟囔的那句话有关吧？还有窗台上那堆“不明来历”的东西…
就在这时，艾莉女皇带着点困惑和小心翼翼的意念，试探着传了过来：“主宰…那个惹您不高兴的东西…他…‘尝到滋味’了吗？他…‘年没过去’了吧？我们…是不是…按您的意思办好了？”
墨玄：“……”
他只觉一股寒气从脚底板“嗖”地窜到了天灵盖。他看着昏迷不醒的老王和那堆价值连城的碎片，再看看通风口的方向，第一次这么清楚地意识到：自己这些“工具虫”的理解力和办事能力，好像…有点太“实在”太“要命”了。
麻烦！天大的麻烦！比窗台上那堆“无主物”麻烦一百倍！他仿佛己经看见了馆长铁青的脸，冷锋那好像能看透一切的眼神，还有天价赔偿单子…
不行！绝对不能沾上边儿！
强烈的求生欲瞬间压倒了所有震惊和害怕。墨玄猛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他飞快地坐回值班室桌子前，摊开纸笔，一边打着哈欠，一边玩命地写。
标题写得贼醒目：《关于加强档案馆夜间安保工作及特殊时期人员精神健康管理的建议书》。
内容核心思想就一个字：“甩”。
强调是意外： 开头就点明“本次除夕值班期间发生意外事件——某位老同志突发身体不适，导致珍贵文物受损”。
把锅甩给制度： 重点说现在晚上保安太少，还有就是对长期干活的人，尤其是过年过节这种压力大的时候，根本不关心他们精神头儿怎么样，也没个疏导的地方。
提点“有用”的建议： 建议晚上多派保安巡逻；建议定期搞搞员工心理讲座；建议给放宝贝的地方装上更结实的防护罩。
撇清自己： 通篇没提老王大名，就用“某位老同志”代替。更没提自己当时就在现场看了个满眼，把自己摘得那叫一个干净。
结尾拔高调子： “为避免类似悲剧重演，保障国家珍贵历史文化遗产安全，维护档案馆和谐稳定工作环境，特此建议…”
字写得龙飞凤舞，逻辑看着挺顺其实避重就轻，全是公务员写材料那种“正确的废话”风格。写完最后一个字，墨玄长长地、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把这份浸透了求生欲的《建议书》端端正正地摆在值班记录本最上面。
做完这些，他揉着发酸的手腕，看着被抬走的老王和正在清理现场、脸色一个比一个难看的保安以及后面匆匆赶来的领导，心里只剩下一个无比虔诚的念头：冷姐啊，您可千万别刨根问底儿啊！我就想安安静静当条咸鱼，这破事儿真跟我没关系…嗯，起码我心里觉着没关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