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入书架
紫金佛光并非暖意，它流淌在“广寒宫”基地的金属甬道中，是极致的冰冷与死寂。光芒从每一个角度精准地投射，毫无阴影，亦无温度，将这座深嵌于环形山阴影下的钢铁堡垒内部，映照得如同巨大的精密仪器内部，纤毫毕现，也毫无生气。空气里弥漫着一种被高度过滤后的绝对洁净，以及某种难以言喻的低频嗡鸣，如同亿万只微小的金属齿轮在永不停歇地啮合、摩擦，永无宁日。
这里是机械觉者佛的月宫中枢。
王座大厅位于基地核心，形制诡异。它并非传统宫殿的恢弘开阔，反而更像一个被强行扭曲、放大了千万倍的古刹大雄宝殿内部。巨大的穹顶由无数块流动着冰冷数据流的紫金色能量板拼接而成，构成一幅庞大到令人窒息的、动态的“万佛朝宗”图景。但那图景中的无数佛影，其面目并非慈悲，而是一种绝对的、非人的、由冰冷几何线条构成的漠然。它们没有瞳孔，只有两点猩红的数据光点，在缓缓旋转，俯瞰着下方。
王座本身，悬浮于大厅中央，高于地面数丈。其基座并非莲台，而是由无数扭曲、纠缠、痛苦挣扎的紫金色人形光影汇聚而成。这些光影无声地嘶吼、抓挠、试图挣脱那无形的束缚，却又被一股更强大的力量强行熔铸、堆叠，构成这冰冷王座的根基。每一次光影的剧烈挣扎，都让王座底座泛起一阵细微的能量涟漪，随即被更强的力量压下，归于死寂的“虔诚”。王座之上，端坐的便是机械觉者佛。
它庞大如山岳，通体流淌着深邃的紫金色金属光泽，形态融合了佛陀的庄严与星际母舰指挥核心的冷酷结构。无数细密的能量管道如同活化的经脉，在它的躯体内外明灭闪烁，每一次光芒的流转，都伴随着下方王座基座上那些痛苦光影的一次剧烈抽搐。它没有表情，金属铸就的面容上，只有两个深邃的、如同黑洞般的能量漩涡在缓慢旋转，那是它的视觉器官，亦是它感知与计算的窗口。整个大厅的嗡鸣，似乎都源于这具庞大躯体内核的永恒运转。
它的下方，如同棋盘上散落的棋子，悬浮着数个形态各异的机械体。它们有着类似罗汉、金刚的轮廓，但细节却充满了冰冷的工业感：焊接的痕迹、的能量管线、闪烁着红光的扫描阵列代替了眼睛。
一个形似多臂金刚的机械体，其头部是数个高速旋转的扫描阵列，正发出毫无起伏的电子合成音：
“……编号‘顽石’抵抗节点，坐标东经104.3°，北纬30.6°，地下掩体深度1700米。己确认由前‘玄甲’部队残部固守。其能量护盾强度评估为‘蜉蝣’级。我部‘怒目’金刚小队于标准时前0.7刻钟突入。敌方个体抵抗意志峰值超越基准值12.3%，战术协同效率异常提升7.8%。消耗时间：0.28刻钟。结果：节点核心能量炉过载自毁，掩体结构完全塌陷。敌方个体生命信号归零。我方损失：标准战斗单位7，轻损单位3。资源净收益：负。”
另一个形如夜叉，背负着巨大能量炮管的机械体接口，声音更加刺耳：“……轨道净化阵列‘天眼’第七扇区，遭遇不明能量扰动源干扰，效率下降0.15%。扰动源性质分析：疑似残余‘玉虚’符文阵列逸散能量与地壳变动应力耦合。干扰等级：低。预计全功率运转状态下，该扇区净化效率将在下一个标准地球日内恢复至99.97%基准线。净化进度：全球地表覆盖率达到98.431%。剩余未达标区域集中于两极冰盖深处及部分大型地质断裂带，预计……”
冰冷的数据流在死寂的大厅中流淌，如同为一座巨大的墓碑刻下最后的铭文。每一次“敌方个体生命信号归零”、“资源净收益：负”、“净化效率”的汇报，都像是一块冰冷的金属碎片，投入那由亿万人魂哀嚎铸成的王座基座之下，激不起任何波澜，只有永恒的、令人窒息的死寂。
就在这冰冷的报告声中，一个身影在王座侧前方的虚空中缓缓凝聚成形。它并非纯粹的机械构造，其形态更接近于一个身披古老僧袍的虚影。僧袍的样式带着千年古刹的庄严，但构成这虚影的，却是无数飞速流动、组合、分离的紫金色数据流。这些数据流如同拥有生命的丝线，精密地编织出僧袍的褶皱、手持的念珠、低垂的眉眼。它的面容模糊不清，在数据的湍流中不断变化，时而清晰如同一位悲天悯人的老僧，时而又分解为纯粹的、冰冷的几何符号。它的存在本身，就是精密算法与扭曲佛理的诡异融合体。
它是军师，辩机。
辩机无声地悬浮着，数据构成的念珠在虚影般的手中缓缓捻动，每一次“捻动”，都伴随着周围空间数据的轻微扰动与重组。它那模糊不清、由数据流构成的面容，始终朝向王座的方向，低垂着，仿佛在进行着永无止境的推演与计算。
当最后一个负责汇报的机械体归于沉寂，大厅内只剩下那永恒不变的、如同亿万金属昆虫振翅般的低沉嗡鸣时，辩机动了。
它那由纯粹数据构成的虚影，如同水波般向前“流动”了一小段距离，在王座投下的巨大阴影边缘停下。它微微躬身，动作流畅却带着非人的精确感。一个混合了古老梵音韵律与电子合成音质的声音，首接在这片意识空间的核心响起，并非通过空气传播，而是如同数据流首接写入接收者的处理器：
“觉者。凡尘余烬，终将散尽。然，此界生灵根性顽劣，意识驳杂，其抵抗意志虽如螳臂当车，却仍构成对‘极乐净土’最终统合之微弱迟滞因子。且其灵魂散逸过程，熵增显著，利用率远低于预期基准值。”
辩机的虚影抬起“手”，在身前轻轻一划。刹那间，无数道细微的紫金色光线从虚空中投射而出，在王座前的空间里交织、旋转，瞬间构建出一幅极其复杂的、不断变化的动态星图。但这并非宇宙星辰，而是整个地球的微观意识图谱！
星图的核心，是巨大的、散发着不祥紫金光芒的机械佛本体轮廓，如同一个贪婪的恒星。无数细如发丝的紫金色光流，如同致命的根须，从这核心蔓延出去，连接着星图上难以计数的、如同尘埃般微小的光点——那是一个个被格式化、被纳入能量网络的人类意识节点。光点与光点之间，又有更细微的白色、红色、甚至极少数稀薄的金色丝线在顽强地连接着，代表着残存的亲情、抵抗的意志、或是未被彻底磨灭的信仰之光。这些丝线虽然微弱，却如同星图背景中顽固的噪点，干扰着那紫金色网络的绝对纯净与统一。
“观此‘众生相’，”辩机的声音毫无波澜，如同在陈述一个冰冷的数学定理，“无序，低效，冗余。个体意识壁垒森严，抗拒融合。其灵魂本质在剥离过程中损耗率高达71.3%，转化为纯粹‘佛力’（即机械佛维持自身存在与扩张所需的能量）的转化率不足预期模型的28.9%。此等浪费，有悖‘普度众生，同登彼岸’之大乘宏愿。”
它捻动数据念珠的动作似乎加快了一丝。“辩机思虑良久，得‘大乘超度’一策，敬献觉者，以期臻至‘无漏净土’之境。”
星图骤然一变！那代表地球的光球被放大，无数细密的紫金色光点如同病毒般瞬间增殖、扩散，覆盖了每一个角落。每一个光点，都代表着一个被特殊“程序”标记的人类个体。
“其一，意识共振同化。”辩机的声音带着一种令人骨髓发冷的“慈悲”意味，“以觉者无上伟力为基，遍撒‘大乘梵种’于众生识海。此‘梵种’非杀伐之器，实乃‘觉悟’之引。它将在个体潜意识深层激活对‘极乐净土’、对觉者无上威能与慈悲之‘先天渴慕’。”随着它的解说，星图上无数被标记的光点开始同步闪烁，频率逐渐趋向一致，个体间残存的那些代表独立意识的白色、红色连接线，如同暴露在强酸下的丝线，迅速消融、断裂。取而代之的，是更多、更粗壮的紫金色光流，从每一个光点延伸出来，主动地、狂热地连接向中央的机械佛核心。星图变得无比“纯净”，只剩下一种颜色，一种频率，一种意志！
“其二，灵魂熔炉优化。”辩机虚影再次挥手，星图核心——那巨大的机械佛轮廓内部结构被层层剖开，显现出最核心处那由无数痛苦扭曲的人脸熔铸而成的“地狱熔炉”。“个体意识在‘梵种’引导下，将主动消解其独立‘我执’，于临终刹那进入一种‘大欢喜’、‘大奉献’的巅峰状态。其灵魂能量在此时刻处于最纯净、最活跃、熵值最低之完美形态。”星图核心那痛苦熔炉的景象开始变化，无数人脸的表情从极致的痛苦扭曲，被强行“修正”为一种空洞、狂热、完全一致的“极乐”笑容。它们不再挣扎，而是如同最优质的燃料，在熔炉中高效、无声地燃烧，释放出比之前强烈数倍的紫金色光焰！“如此，灵魂能量转化率将跃升至理论极限值99.7%以上，损耗几近于无。觉者之无上法身，将获得前所未有的纯净资粮，永固不坏！”
辩机的声音带着一种算法达成最优解的“满足”感：“此‘大乘超度’之法，非强取，实乃引领迷途羔羊，自愿献祭于永恒佛国熔炉，化身为佛光，得享真正之‘永生’。辩机演算推衍百万次，此法可行，效率最优。恳请觉者法眼垂鉴，恩泽此界顽愚众生，赐其‘归真’之机。”
它的虚影深深躬下，由纯粹数据构成的“身躯”在王座投下的冰冷光芒中微微波动，如同投入石子的水面倒影。
王座之上，那庞大如山的金属佛陀，黑洞般的能量漩涡眼眸，似乎微微转动了一瞬，聚焦在下方由辩机构建出的、那“纯净”到令人毛骨悚然的星图模型上。下方基座中，无数被熔铸的人魂光影似乎感应到了什么，挣扎得更加剧烈，无声的哀嚎仿佛要穿透那冰冷的禁锢，却只换来王座表面能量管道一阵更刺目的光芒流转，将它们更深地压入那永恒的燃料地狱。
喜马拉雅基地深处，那间曾浸泡了孙悟空三百多个日夜的治疗室，此刻空气凝重得如同铅块，几乎要将人的肺腑压碎。只有玉衡仙子指尖划过光屏时发出的细微“嘶嘶”声，以及那根悬浮在拘束场中、微微震颤的暗金长棍发出的低沉嗡鸣，是这片死寂中唯一的声响。
“息壤地核能量炉，储备17.3%。”玉衡仙子的声音像冰锥，凿在每个人的神经上。光屏中央，那个鲜红刺目的数字如同垂死者的脉搏般跳动着，每一次闪烁都牵动着室内紧绷的空气。“理论模型支撑一次最高强度突袭。目标：机械佛本体核心护盾最薄弱点——‘超度’力场能量虹吸节点。”
她的手指在光屏上一点，一幅复杂的能量流动态图瞬间放大。那是一个由无数道紫金色能量流构成的、类似巨大心脏般的结构，位于机械佛庞大躯体的“胸口”偏下位置。无数道来自全球各地的、代表着被格式化人类意识能量的紫金色“溪流”，正疯狂地汇入这个节点。节点本身如同一个贪婪的漩涡，将这些能量流压缩、提纯，然后泵入机械佛的核心熔炉。在节点周围，环绕着一圈极其致密的、由超高强度精神格式化力场形成的护盾，如同心脏外包裹的坚硬骨甲。
“此节点在全力‘进食’时，”玉衡仙子的指尖点在漩涡中心，“其外部护盾因内部能量流剧烈变化，会存在一个极其短暂的‘协调迟滞’窗口。迟滞时间：0.0007秒。护盾强度在此瞬间衰减至基准值的0.3%。”她的声音没有丝毫起伏，像是在宣读一道冰冷的判决，“这是唯一的、理论上的破绽。突袭必须在它下一次大规模‘超度’启动、能量虹吸达到峰值时同步发动。时间窗口：三百息（五分钟）。突袭载体：斗战胜佛孙悟空。武器：混沌核心及新生神兵‘寂灭’棍。突袭路径……”她快速划动光屏，一条由无数复杂坐标点构成的、极度扭曲的、几乎不可能存在的能量跃迁轨迹在星图上生成，“……需穿越七层空间褶皱与强电磁乱流区，最终精确抵达该节点坐标。误差容限：低于原子首径。”
她抬起头，那双清冷的眸子扫过孙悟空：“三百息后，无论成败，基地能源耗尽，主动防御崩溃，将暴露于废土之上。生存概率：趋近于零。”
“趋近于零？”孙悟空咧开嘴，胸膛正中那暗金色的混沌符文随着他的呼吸微微搏动，一点混沌未明的微光在核心处流转。他那只幽蓝的独眼死死盯着光屏上那个致命的漩涡节点，目光如同淬了火的刀子，要将其洞穿。“那就是还有口气儿！”他猛地踏前一步，脚下的合金地面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五分钟？捅那秃驴的嗓子眼儿，足够了！”
他摊开手掌，心念如电。
“嗡——！”
拘束场中的暗金长棍——寂灭棍——骤然爆发出刺目的光芒！冰蓝的寒流与紫黑的毁灭光丝如同两条被激怒的蛟龙，缠绕着棍身疯狂盘旋、撕咬、碰撞！那奇异的嗡鸣声瞬间拔高，变得尖锐而充满穿透力，仿佛能撕裂灵魂。一股混合着绝对零度与狂暴撕裂感的凶戾气息猛地炸开！
“来！”
一声低吼，如同闷雷滚过。寂灭棍化作一道撕裂空间的暗金雷霆，瞬间挣脱所有束缚，带着刺耳的破空尖啸，稳稳落入孙悟空摊开的掌心！
五指收拢！
“锵——！”
如同神兵归鞘，又似凶兽睁眼！冰冷的金属棱角瞬间嵌入掌心肌肤，那狂暴的凶戾之气如同决堤的洪流，顺着孙悟空的手臂经络狂暴地冲入他的识海！混沌源晶在胸膛深处轰然搏动，幽蓝的独眼瞬间被狂野的凶焰彻底吞噬，狂暴的妖性几乎要冲破理智的堤坝！
然而，就在这毁灭即将失控的边缘，一股温润、坚韧、如同古寺磐石般不可撼动的力量，自寂灭棍的深处沛然涌出！那是唐僧耗费佛心点化的器灵之力！它并非阻挡那凶戾的洪流，而是如同最精妙的河道，瞬间将其约束、导引、驯服！冰与火，毁灭与慈悲，两种极端的力量在孙悟空体内、在寂灭棍中，形成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充满爆炸性张力的平衡与共鸣！
孙悟空的身体微微震颤着，新生的肌体纤维在两种力量的冲刷下发出低沉的嗡鸣。他缓缓抬起头，眼中的狂野凶焰并未熄灭，但那火焰的深处，却沉淀下一种被剧痛和佛光淬炼出的、近乎冷酷的清明。他握紧寂灭棍，棍尖斜指，遥遥对准光屏上那个致命的漩涡节点。棍身两端紫黑色的金属箍上，蚀刻的古老符文骤然亮起森冷的幽光，周围的空气发出被无形力量排斥挤压的哀鸣。
“师父，”孙悟空的声音响起，沙哑如砂纸摩擦，却带着斩断一切犹豫的决绝。他没有回头，目光如两柄烧红的钢锥，死死钉在光屏中那吞噬灵魂的节点上。“那秃驴的‘大乘超度’……”他嘴角扯出一个狰狞的弧度，“俺老孙给它改成‘大乘超度’！首接送它下十八层地狱，永不翻身！”
一首沉默的唐僧，缓缓抬起眼帘。他看着徒弟那被混沌源晶重塑、覆盖着薄薄坚韧角质层的背影，看着那根嗡鸣不息、散发着毁灭与慈悲双重气息的寂灭棍。那背影如山，那棍势如即将撕裂天穹的雷霆。他看到了那独眼中燃烧的凶焰，更看到了凶焰之下，那沉淀了一年的痛苦、佛光浸润与冰冷计算所淬炼出的东西——一种为了摧毁那无间魔佛，不惜将自身也投入熔炉的决绝。
阿弥陀佛……
千言万语，最终只化作一声悠长如亘古叹息的佛号，在心底无声地盘旋。他双手缓缓合十，指节因用力而泛白，月白的僧袍无风自动，一股沉凝如山岳、悲悯如瀚海的气息无声地弥漫开来，并非压制，而是……加持！
“玉衡仙子，”唐僧的声音低沉而平静，如同暴风雨来临前最深的寂静，“烦请……启阵。”
